骨灰
“姓名?”
“钱纸鹞。”
“年龄?”
“十六。”
“你说你来扫墓,然后发现你父亲的骨灰不见了?”
两位出警的警官,年长的那位负责询问,另一位小年轻像是才从警校毕业,拿着纸笔在一边记录着。
“不是不见了,是被偷了。”钱纸鹞面色阴沉,“警官,我怀疑是我堂哥们干的。”
“堂哥们?”询问的李警官敏锐地捉住这个词,“这么说你怀疑作案的不止一位?”
“是 ,前几天清明节,我堂哥们上山扫墓,我没跟他们一道,但是当晚的清明宴我有参加,席间谁都没提我父亲骨灰不见了这件事。”
李警官点点头,示意继续。“如果不是他们偷的,骨灰不见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为什么连提都不提?”钱纸鹞笃定地说,“分明就是他们在互相包庇!”
“可是他们无缘无故偷你父亲的骨灰做什么?”
“我父亲的骨灰罐里还放了五十两黄金。”
负责记录的小警官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这下事情大条了,五十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李警官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寿堂的两扇木门大开着,像一张空洞无底的大口,阴风嗖嗖地从人脚底掠过。
满满一面墙的骨灰盒,唯独正中央的一号神龛空着,正是钱纸鹞父亲的骨灰所放的位置。
“啧,”他后知后觉地问道,“小孩儿,怎么是你报的案,你妈呢?”
钱纸鹞似乎不愿意提及她的母亲,撇过头情难自控地翻了个白眼,飞快地说道:“改嫁了。”
幼年丧父、母亲改嫁,李警官没想到报案人小小年纪就已遭遇这么多,闻言不由愣了愣,略带歉意地说:“哦,这样啊。”
问完话,李警官让年轻警官在寿堂周围拍了几张照片存证,自己上一旁抽烟去了。
所谓的寿堂,就是一个大家族专门存放骨灰的地方,趁着师父转身的空档,小警官在他爷爷的骨灰盒前合手拜了三拜。
说来钱俊斌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出警会出到自家祖坟来,而距离他上一次来这里,不过才一个礼拜。
然而他和这位报案的本家小妹妹在此之前并未见过面,毕竟这是整个宗族的寿堂,论起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估计八杆子也打不着。
不过一号神龛存放的这位人物,在这个寿堂,乃至整个宗族,都是一个传奇般的存在,钱俊斌就算没见过,多少也听说过。
唉,钱俊斌兀自摇了摇头,只能说人死如灯灭,哪管你生前风光无两,死后还不是化作一捧灰,现在竟然还被人偷了!
随后,报案人钱纸鹞搭乘警车和他们一起下山回了警局,李警官当即便给她的“堂哥们”打了电话让他们过来。
据钱纸鹞所说,她的父亲钱梦山家中排行老大,下面有五个弟弟两个妹妹,如今包括钱梦山在内,六兄弟皆已过世。
他们家是大家族,就钱梦山兄弟六人中,唯独他仅有钱纸鹞一个女儿,其余五个弟弟每人各育有两到三个儿子、多个女儿。这些人平时都是遵纪守法的普通人,乍一接到警察的电话,听说是有案子需要他们配合询问,哪敢拖延,立马把手头的事情扔了赶过来。
于是这一来,便是乌泱泱的一群人。
“开什么国际玩笑,你说我们偷了大伯的骨灰?”
“你就说,我们拿了骨灰有什么用!”
“谁吃那么饱去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
一群人听完事情的缘由,纷纷拍桌子摔凳子,大呼冤枉,警局里一时吵闹不堪。
“安静!都给我闭嘴!”李警官喝道,“有话好好说,你们在这里对一个小姑娘凶什么!”
“警官,”其中一个人叫起来,“她无缘无故冤枉我们,我们能不生气?”
李警官没想到钱纸鹞的堂哥竟然一个个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明明是她父亲的弟弟的孩子,一般来说,就算比她年长,也不应该相差这么多吧?
李警官今天没想到的事情可太多了。
他看看钱纸鹞,少女稚气未脱的脸上尽是无助,再看另一帮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以多欺少的样子,下意识地偏袒起孤身一人的钱纸鹞,对他们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越发冷硬。
“是不是冤枉你们,现在不就是让你们过来配合调查么!”他问道,“清明节你们去扫墓的时候,钱梦山的骨灰还在不在?”
“不在。”众人如实回答。
“那么当天晚上清明宴,你们为什么没有告知钱纸鹞她父亲骨灰不见了这件事?”
“我们哪有功夫管别人家的闲事,”钱礼仕嗤笑道,“我还说是她把我大伯迁走了呢。”
“……”
这人口口声声称大伯,问就是“别人家的闲事”,李警官顿感无言。
“别给我开玩笑,她一个小姑娘能把骨灰迁去哪里。”
钱纸鹞孤零零坐在一边,终于有机会开口道:“你们敢说不知道我爸爸留了五十两黄金的事?”
“知道啊。”钱纸鹞二叔家的堂哥钱礼仕说,“可你妈之前不是说没找到吗?”
“你还装!”钱纸鹞霍然起身,抬手愤而指向这位堂哥,“金子就放在骨灰罐里!”
“什么?”钱礼仕失笑,转头问他的堂兄弟们,“你们有谁知道这件事吗?”
钱纸鹞的一众堂哥面面相觑,摇头摊手表示不知道。
“之前说没找到,现在又说放在骨灰罐里,你当我们好骗啊?”
“别是你妈把金子卖了,花完了,现在又赖到我们头上来。”
“我们是一毛钱都没见到的。”
“就是就是!”
面对他们的恶意揣测,钱纸鹞气得浑身发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金子你们要就拿去好了,我现在就要求你们把我爸爸的骨灰还回来。”
钱礼仕烦躁地说:“都说了没拿,你让我们还什么!”
这时,钱纸鹞六叔家的堂哥钱礼新排开众人蹿到前头来:“你说真的?如果我们把大伯的骨灰找回来,金子归我们?”
钱纸鹞含着泪郑重地点头:“我说到做到。”
一直埋头记录的钱俊斌忍不住“嚯”了一声,结果不出意外地被他师父在桌子下踹了一脚。
此时纵然是见惯了风浪的李警官也惊了一惊,到底是年纪小啊,不知道五十两黄金意味着什么,但该怎么处置她的个人财产是她自己的事,他无权置喙。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问钱礼新:“这么说你知道骨灰在哪里了?”
钱礼新说:“我不知道啊。”
“那你这就惦记上人家的金子了?”李警官有种被耍了的感觉,顿时没好气道,“没有你说个屁!”
“你别急啊,我是不知道我大伯去哪里了,但监控知道啊!”钱礼新怂了怂钱礼仕,“大哥,你快给钱礼涛打电话,让他把监控带来。”
钱礼仕低声说:“那监控早就坏了你不知道吗?”
“那我不管,这可是五十两黄金,他要是光收钱不干事,我就叫他赔!”
“我说你都神经!”
钱礼仕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去打电话了。
钱纸鹞冷眼看着她的堂哥们内讧,对李警官解释道:“那个钱礼涛是寿堂的管理员。”
没多久,钱礼涛跨着一辆破摩托车突突赶来了,一道带来了钱礼仕让他调的监控。
“突然要监控做什么?”
于是李警官又把案件阐述了一遍。
听罢,钱礼涛沉吟道:“哦……监控修是修好了,但只有保存三个月的记录,你要就拿去吧。”
钱纸鹞见李警官将u盘收好,目光扫了一眼她的堂哥们:“警官,请一定,一定要帮我揪出那几个小偷!”
她仍然坚持,是她的堂哥们合伙将她父亲的骨灰盗走。
然后,她又对钱礼涛说:“既然你在这里,我正好有事想问你。”
钱礼涛在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对钱纸鹞也就是见过几面的印象而已,甚至话都没说过,不知道她和自己还能有什么事。
他抬了抬下巴:“你说。”
“当年盖寿堂的时候,我爸爸捐了不少钱,宗族委员会承诺给我们家二十个位置,而那些没捐钱的要把骨灰存进寿堂就要另外掏钱租位,对吧?”
钱礼涛点头,钱纸鹞便继续说:“我看2号到19号都租出去了,那钱呢?
一听找他要钱,钱礼涛想都没想,脱口反问道:“什么钱?”
“租、金。”钱纸鹞一字一顿地提醒他。
“那你问你哥他们啊。”钱礼涛茫然四顾,问众人,“钱呢?”
一时间,钱纸鹞的堂哥们低头的低头,看天的看天,就是没有说话的。
最后还是他们当中最大的钱礼仕出来说:“那收来的钱不都用来扫墓了嘛,每年清明中秋两次,完了还要摆酒席,这不都是钱吗!”
“扫墓不是轮流吗,轮到谁家谁出钱,你们现在次次扫墓都用我家的租金吃喝,哪有这样的好事?”
“哎呦老妹,你还缺那点钱啊?”
钱纸鹞不再搭理他,转而吩咐寿堂的管理员钱礼涛:“以前没到我手里的钱我也懒得追究了,但是以后,每年的租金请你转到我的账上。”
半点情面不讲,好像这位管理员但凡有一秒钟的迟疑,她就要追究他前几年把租金转交他人这件事的责任了。
钱礼涛自然是连连点头应好。
最后,钱纸鹞向李警官告辞:“接下来的事就辛苦警官了,有任何进展请立刻联系我。”
说完,也不跟她的堂哥们打个招呼,出警局大门扬手拦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