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面无私活阎王
皓月凛凛,片片蓝玉寒如霜,冽冽清风抖魂来。
姜笺静静站在原地,她身后的一众陆府随侍都乖巧站着,目光掠过她眺望不远处的比试台,仿佛他们的主子真的只是睡着了。
然她的视线不仅落在与她仅隔一张八仙桌的背对着她的陆鱼身上,也落在那些因打斗失败而死去的魂魄身上。
这些魂魄就不停的飘在比试台四周,从上午到晚间,越来越多了,多到数不清。
‘上弦月借,点生魂入净。’姜笺凌凌目光上台,看着那轮挂在幽墨深空上的月亮,至纯至阴。
倏而淡如素水清清的月光,莹光湛湛,像是迸发出无数坚韧的银线,迅速杂向散山比试台的地上,旋即在地面蔓延数十里,一时间这个地方疏疏离离,寂静无度,只有数多生魂四周张望,分不清这是何地,和银辉生光。
姜笺一步步靠近生魂,她眸中深邃,正如此绝世之地,深幽难探,那被她系在发髻后的两个小银铃铛,线音轻轻,不足以在生魂窃窃私语中留下痕迹。
待她走到生魂跟前,一众生魂压根并不知她是谁,只眼巴巴盯着她看,她从众生魂疑惑的目光中看到了她自己,那个跟姜笺一模一样的容貌。
不过众生魂一度疑惑,却不曾怀疑眼前女子是否是外头那位开风花铺子的姜笺,显然不是,那位弱女子整日里只会躲在自家哥哥身后,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显然眼前这位大为不同,那股子眉眼间自带的冷漠疏离,就足够令他们在这未知之地颤颤巍巍,更别提眼前女子发髻高高拢起,偏向一边,似一弯月牙,处处缀着花朵形制的装饰,步摇龙凤,栩栩如生,一袭粉紫色上衣搭着蓝绿色的褶裙,搭着一条珍珠云肩,月光涼涼,好似不费功夫的与她融为一体。
就连眼前人衣裙上的料子都在月光照耀下烁着金光闪闪,让他们远远瞧着,竟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从人界来修仙的百姓中,陆侯府家的陆小侯爷,最是见多识广的,当下不乏有生魂好奇,凑近问他,眼前人衣裳上闪闪发光的料子是什么布料。
陆鱼也只在皇宫藏宝阁中见过这等衣料,这衣料名字也很独特,叫‘锦绣芙蓉’,出自天下神龙不见尾的绣娘之手,巧夺天工,方成锦绣,其穿者,可谓是出水芙蓉,衣靠人着,他甚至都没见过宫中最得宠的娘娘穿过,可见其珍贵。
“反正人界没人穿得起,修仙界也未必。”至于其他界穿不穿得起他便不知了,至少他死前没看到过修仙界散山脚下有人穿。
那号称修仙界第一大门派的仙陵山派,依陆鱼拙见,也是穿不起的,哪家好人会在素日里着一袭白衣,要是在侯府,这样穿,是会被打断腿的。
“你们有谁知道外头栖霞派为何无故消失。”姜笺语速比平常淡了许多,几乎是让生魂听不出任何波澜,语调平平,似是在询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栖霞派早上明明还在,那时栖霞派掌门胸有成竹般的坐在比试台后,待她跟穷书生从山洞回来时,便无一人在席。
她想应当跟那日她初来散山卖纸钱时,栖霞派修士非要与仙陵山修士同归于尽一事,脱不了干系,一个是想给门派争光,另外一个则是机不逢时,招不来该招的,死有余辜。
她给自个变了把椅子坐着,打算聆听一下生魂所见。
陆鱼高高举起自己的双手,迫不及待道:“我我我,天上娘娘,我知道。”他是个话痨,走哪儿也想跟人唠唠。
天上娘娘,姜笺坐着,只微微掀眼皮横扫了下众生魂,就发现那双举高高的双手,正在朝她招着的陆鱼,她行走人界时,听到过‘天上娘娘’四字。
人界素来愿把仙界跟神界的女君,奉为娘娘,已表尊敬,有美名远扬,也有臭名昭彰的。
这陆家小侯爷倒是个见多识广的,能看出她非凡人,只是可惜,死了。
姜笺在六界行走一年有余,时间不长,却也看多了六界生离死别,生者娃娃啼哭,笑语一片;逝者已逝,呜声一片。
她不曾好奇问过逝者生魂,看着生前家人哭泣何感;也不曾逗留在别家探听过别家家人逝去何感,只默默立行于六界之中。
她瞧着眼前死去不久的众生魂,心中油然而起一抹动容,和她那从不被人知的眸底,默默将这份动容藏匿回心中的悲感,只幽幽道:“那你说。”
“回禀天上娘娘。”陆鱼一时被点名,他匆匆弯腰作揖后,手指了指身侧的生魂,“在下在跟这位兄台比试前,挑明比试完想去的是栖霞派后,仙陵山的修士便坐不住,气势冲冲将在下二人组,震飞到台下,那仙陵山派好大的阵仗,不过人也说的不假,培养了个滥杀无辜的修士,哪儿还有脸再收人界修仙者。”
“是啊是啊。”剩余的修仙者附和道。
姜笺嘴角饶有兴致的轻笑一瞬,“你详细说说,仙陵山派何说?”
人界中不管是欲修仙的人士,还是未能得愿被送来修仙的普通百姓也罢,都易信奉旁人张口就来的场面话,甚至于是误导百姓的堂而皇之的谎话连篇。
修仙界五大门派中无人敢逆第一大门派,却有人敢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杀掉第一门派里的得意修士。
勇气可嘉,哪儿成想此勇气可嘉之人,倒成了其家人跟栖霞派的灾难。
陆鱼手做了个捋胡子的动作,随后磕了两声,学着仙陵山掌门的模样,“诸位千里迢迢而来,五派同庆,但栖霞派前些日子平白无故害死我门修士,至今都未给我门一个交代,今日老夫不愿让大家蒙之蛊中,特相告知。”
“那兄台为何跟你身侧的生魂一同死了。”姜笺漫不经心问了句,她确不知她跟穷书生离开不久发生何事。
她若想知当时发生何事,只需施法让场景重现便可,可她没这么做,是想探一下六界中最纯粹的人界中的人性。
陆鱼听到这话,脸上并未有遗憾,而是一脸惜色,怪他认错了门派,“仙陵山修士的术法高深,震飞时把我二人震到台下,震死了。”
“可是杀人偿命,亘古不变。”
姜笺眉心微动,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只不过陆鱼挨着该有的礼节,并未直接向她开口,而是平静诉说。
她原本手中拿着一颗从天上摘下的星星,拿在手中把玩,这会儿手中星幻成一本摸起来绵绵的册子,她施法快速找到写着陆鱼名字的这页。
陆鱼,祖上残暴,其父绞杀无辜百姓,本人阳寿止十八,当转畜生道。
“杀人偿命,陆家小侯府,不如先说说生死簿上记载的陆府祖上之事。”姜笺漫不经心说着,没带任何调调的语气让人听起来最是冰冷,因为没有人揣测得到她话中之意。
这些生魂,一见她拿出册子,册面上没写什么名字,但能准确说出陆府祖上一事,除了那本生死簿,众生魂猜不到还能记载什么。
惹得他们纷纷下跪叩拜,“阎王爷饶命,阎王爷饶命。”陆鱼也不例外,跪在地上身子直打哆嗦。
姜笺素手纤纤,随意翻着手上册子,甚至于有声塞翻册子声,一片求饶,不论哪里百姓饭后闲谈,皆无可厚非。
但明明自个儿就是个刽子手,偏要正义言辞旁人之事,这等人能转世就不错了,至于转成何物,自然是最低等。
据她熟悉,人界百姓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整日里崇尚修仙,幻想拥有无上神力后,做这做那,期间可平白害死不少弱小之人。
见风使舵,听风是雨,意决之事轻轻松松因旁人多言一嘴毁之,这叫推崇正义之道?
姜笺眉眼低垂,长睫半落,身前众生魂跪拜着她,此刻知道悔过,怕不是感觉她这个‘阎王爷’来算旧账来了。
“在下父辈之事,确实有错,但在下已然丢了性命,能不能放活人一条生路。”陆鱼时不时眼皮上抬,偷摸摸盯一眼‘阎王爷’,他竟不知听了那么多话本中写的‘阎王爷’铁面无私,今日见到真的,果真如此。
他看这女子不怒自威,话里话外,毫无温度可言,便知真的了,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前车之鉴的侥幸,试探问着。
姜笺手肘往椅子把手上一抻,她头微微偏行,抵着手关处,她目光一视同仁扫过去,看到陆鱼时,这人却被她吓了一跳。
“陆家小侯爷,明知此话不妥,偏要试试,为何?”她将手中册子合上,没给人开口机会,接着道:“不过是因颂安神君吸同门上下七千余人精气飞升,害死门派众人,却依旧在极乐界享六界朝拜对吗?”
她说完这话,一双清眸中静地像一潭死水,视线慢慢从生魂身上,挪回手中册子上。
不过她还没听到陆鱼说什么,倒是一生魂忿忿碎语起来。
“那颂安神君就算飞升,让我们大开眼界,知晓除六界外还有神界,她害死同门师弟师妹,害死亲生父母,就能逍遥自在,为何我们?”
姜笺把册子翻动着,甚至她连眼皮都未掀,直直打断生魂忿忿,“你见过颂安神君吗?”
生魂摇头。
“有飞升神界的能力吗?”
生魂再次摇头。
“那你说这能改变什么?”姜笺合起手中册子,清清冷冷地视线投过去,看向不敢抬头的生魂,抬起手指轻轻指向刚回话的生魂,“难不成指着我这位‘活阎王’帮你做事?”
她该问的已问完,便从椅子上起身,“去到该去的轮回道上。”弹指余晖间,这片无度涼月笼罩之地,销声匿迹。
长夜雾罩朦胧。细细嗅着空气中隐约可闻的冷冽气息,刺鼻不堪,散山脚下的比试台早就人烟消迹。
姜笺只感觉她趴着一人肩膀上,这人一边走一边口中喃喃自语。
“怎么会迷路呢,再走这边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