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来看客心
“需要冥钱吗?”姜笺声音温软,她正试图将自己手中的一沓薄如蝉翼的冥钱卖掉,但她每靠近一人问时,都会被旁人不耐烦推开。
她心中微微叹口气,默默将手中冥钱放回她挎在手腕处的竹篮里,思忖:这会儿便宜不买,待会她可高价卖。
正值红云坠日,桑榆暮景。
修仙五大门派每年一次的比试日,正如火如荼进行,这种比试屡见屡鲜,修仙界除各大门派以外的流士[1]也源源不断藏着好奇心过来看,这地方从上午便人头攒动。
姜笺过来时,台上比试的门派修士[2]所剩寥寥无几,这里竟还被堵的水泄不通,看来重头戏还没来。
她自有妙招,她躲在人群后,变出竹篮跟纸钱,一步步靠着她“卖艺”挤到最前头。
果然,视野一下就开朗起来,就连空气都神清气朗,她身影纤瘦,穿着件桃粉色襦裙,那系在一侧麻花辫尾处的两个银铃铛细微响着,十分惹眼,很快便引了正在观望自家门派师兄师姐上台切磋的门派众修士目光。
好可怜哦,衣裳只能穿素净的,姜笺察觉众人视线,她侧头一瞬间,不由替修行男女感到悲哀。
花儿一般的年纪,着装跟死了亲人似的。
须臾,她眸色无助慌张,只好从竹篮里拿了冥钱出来,拿在手中左右摇晃,对着他们盈盈一笑道:“需要冥钱吗?”
众修士一脸鄙夷看着她,颇感晦气跟身侧人窃窃私语。
“开白事铺子都跑到这里来卖冥钱了?想赚钱想疯了吧。”
“就是啊,明明自己都害怕,还偏笑着讨好我们。”
“哪有开这种铺子的,还穿着如此艳丽襦裙的,怕不是想砸自家招牌吧。”
“我们离她远点,免得沾上晦气。”
……
说话的人声音极小,莫不是怕被听到,落人口实。
姜笺见众修士纷纷远离她,她装聋作哑地将冥钱再次放回竹篮,双眸只管盯着比试台,在旁人眼里,她充耳不闻杂事,是个不折不扣着台上有修士死了,想赚铜钱的柔弱女子,殊不知那些说三道四的话,她悉数听了去。
尤其说最后两句的修士,她稍稍侧头瞄了两眼,白色襦裙跟白色长袍,站在比试台下,尤为凸显,她记得若不错,这一男一女二人都是仙陵山门派的弟子。
只怪那仙陵山门派太过端着,非要用白绸缎做衣裳,让人想不知都难啊。
仙陵山门派里区分男女的便是绦带与系带颜色,用七中颜色分开弟子等级,落她口实的男女二人都是橙色,修为仅次于红色。
姜笺注意到那站在比试台两侧,等着被叫上台比试的修士里,那位同穿白色长袍红色绦带的男子就是仙陵山的修为最高的修士——柏衡聿。
她只匆匆掠过柏衡聿一眼,转而看向远处桑榆映晚霞。
她心中不免嘀咕:这仙陵山派什么审美,好的绫罗一大片,偏选最丑惹人眼,差点没污了她这一双眸子。
话说修仙门派的比试台,不在任何一个门派内,而是选在散山山脚。
散山是八小山丘连在一起,无人在此创门派,才被修仙界的人称为散山。
随着雀跃在西山顶的最后一抹霞彩眼见就要销声匿迹,驻足在各大门派后头看热闹的流士大喊道。
“这仙陵山柏大弟子为何还不上台,我们就是来看他的。”
“前头其他门派的弟子,别磨磨唧唧成不成,心里没个数。”
“我们千里迢迢过来,难不成到晚上你们这些修士还要招待我们不成,抓紧的吧。”
话音刚落,比试台上的青石迅速在台上那位女修士周身形成壁垒,随后碎成无数道霞光万丈,飞向另一位男修士。
是栖霞派的修士所使‘万霞术’,俗有‘霞光万道,余霞成绮’之称,不仅可将比试台周围站着的修士视线全都隔绝在外,使人无法窥探其中,更含剧毒。
台下众人纷纷拿手遮挡眸前,这光近在咫尺,若一不留神被光刺中眼,从此将会变成个瞎子。
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住各大修士好奇之心,手指溜条缝儿接着看。
‘乾坤日月,万物无障’姜笺捂在眸前的手微微一翘,心中默念明视术口诀,旋即她视线不受阻拦的观清台上之貌。
然这位男修士,手中捏着口诀,在霞光万丈逼近之余,选了用‘五谷术’以掩而不及盗铃之势向对面女修士进攻。
‘五谷术’乃长银谷所修之术,并非人界可食用谷物,而是外观形似,却能杀人于无形的毒物,跟栖霞派的‘万霞术’不相上下,因此这两个门派每年比试时,都要一较高低。
姜笺晃神一瞬的功夫,台上两位修士都被摔下台,就在刚刚,两位修士彼此都不设防,而是想把彼此致于死地猛攻,导致二人都中毒摔落比试台。
栖霞派的修士就摔在离她不远处,若非她及时后退几步,这人身子就碰着她的绣花鞋了,这鞋是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可不能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如她亲眼所见,遍体鳞伤摔在她身前是栖霞派的女修士,即便浑身血迹斑驳,那双死不瞑目,被反噬瞎掉的眸光里,依旧瞧不见半丝悔意,只见这位女修士却转瞬魂飞魄散在众人眼前。
姜笺不用看都知这是谁在背后操作,怪不得这里众多门派修士,她一个个问,没一人买她冥钱,原来是尸不入棺便可消散啊,不光这位女修士的尸身消失不见,一同落下来的另外一位修士尸身也不见踪迹。
比试台上只剩最后两位修士,一位仙陵山最高修士柏衡聿,另一位就是上午脱颖而出的栖霞派修士。
若非刚两位修士打成平手,都牺牲掉,恐还要加试一场,才轮得到柏衡聿上场。
趁着台下修士全神贯注地看比试台,姜笺视线却在栖霞派跟长银谷掌门身上逗留两秒,第一秒这两位掌门枯容愁意深,她想就是刚刚两大门派打成平手,两位掌门心中气愤;这第二秒栖霞派掌门脸上明显喜色交加,长银谷掌门脸上多了蔑视之感。
好似再说,碰上柏衡聿,怕是栖霞派又要损失一名修士了。
短短两秒,姜笺敢断定这俩门派,视人命如草芥之举,确实不容乐观,也不知那两位灰飞烟灭的修士家中若知晓此事,该当如何,是否会买她的冥钱给子女建个衣冠冢呢。
一勾弯月,素洁如水,原万籁无声之地,此刻人声鼎沸。
“要我说这仙陵派柏修士一定赢,此人短短几年就从门派外门修士,成了得掌门真传的最高修士。”
“栖霞派的修士也不弱,整整一上午,连着数十场,没一场输的。”
“一看你就是头一年看众修士比试,这仙陵派可是出了名的成仙门派,前些年出了位仙上呢。”
“反正啊,这天都黑了,谁输谁赢已成定局,不信就走着看。”
出了名的成仙门派,姜笺听着后头看热闹的流士所言,嘴角浅笑,还挺有意思,她眸光上抬,幽蓝夜空,该来的也不会来了。
柏衡聿乃仙陵山少年天才,只可惜今晚她站在这儿,她想让此人死,此人便活不成了。
不过片刻光景,在台下的仙陵山修士肉眼可见慌张,他们的大师兄居然使不出术法来,台上那位柏大修士眉心微蹙。
仙陵派是鬼修,柏衡聿口诀召不出来鬼将,就如同废物一个,不过此人尚可平静。
那栖霞派以万霞修为主,本在静夜毫无优势可言,但站在台上的修士也并非草木,这修士眼尖捕捉到柏衡聿那短暂蹙眉,便知此时此刻在比试台上的二人都不过蝼蚁,乾坤未定,日月未分伯仲,焉能定论是非对错。
姜笺换了个姿势,她这里无人,便盘腿坐在地上,对她身侧众仙门而言,这场比试或将改变门派命运,都全神贯注,不敢分神半毫。
只她一人左看又看,看到仙陵派掌门,面容十分严肃,阴沉着脸,周身灵气不断运作,也没能有什么作为,她心中一声嗤笑:居然还想在台下使阴招。
又看到栖霞派掌门一脸得意洋洋,即便如此,能与仙陵派最高修士打成平手,也是美事一桩。
打成平手?姜笺极轻冷笑一声,想的挺好,只是可惜啊,台上那位栖霞派修士哪怕自毁七魂,也要杀了柏衡聿,光耀门派。
就连那柏衡聿都在台上楞了一瞬,甚至幽空流云刚将悬玉衔住,素水转瞬即逝,栖霞派修士七魂七魄全丢,整个人倒落比试台。
而柏衡聿确确实实也死了,随之倒台。
台上之景显然谁也未曾料到,让众人寒嘘,那可是年少成名,今年有望飞升仙界的柏衡聿啊,就这么死在比试台上,若非亲瞧,谁敢断言。
姜笺就坐在原地,默默瞧着那仙陵派掌门慌里慌张走向比试台,一脚将栖霞派修士尸身踢开,去到柏衡聿身边,颤抖着手去人天灵盖处查探未果。
天灵盖可探七魂七魄,若修士尚留一魂一魄,便可救活,她眸光明净,只见那仙陵派掌门探完,一脸惋惜样,着实映了她所想。
都送上门了,若不推波助澜一把,实在可惜,姜笺从地上起身,拍拍自个身上灰土,提着竹篮也走上台,她余光瞥到栖霞派掌门,心有余悸之貌,便知她接下来要做之事成了七八分,只差东风了。
她提着竹篮走到仙陵派掌门身侧,俯下身子,她系在发尾的两个小银铃铛清脆悠扬响着,在这如丧考妣之地尤为突兀。
“需要冥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