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甘丹颇章下
“嗡班喳萨埵萨玛呀，玛奴巴拿呀，班喳萨埵低罗巴，地叉积桌美巴哇。”拉萨城布达拉宫的大殿内，整齐的诵经声响起，上百名喇嘛手持转经筒，正在吟诵藏传佛教经典，金刚萨陲心咒。他们念的都是原汁原味的梵语，所以在一般人听来，发音有些奇怪。
在大殿的主座上，五世达赖阿旺洛桑措正盘腿而坐，闭着眼睛修行。旁边坐着的一人打扮却跟五世达赖完全不同，他穿着草原人的长袍，可动作却跟阿旺洛桑措一样，也盘着腿打坐，手上拿着一个转经筒，这场面看起来，有些别扭。
一遍心咒念完，大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同时睁开眼睛，看向五世达赖。五世达赖转头对身边穿着草原长袍的人说道：“怎么样，达延鄂齐尔殿下，你的心绪是否平静了一些。”
“师傅，念诵一遍心咒之后，我的内心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像是草原上的微风吹过脸颊，让人心旷神怡。”被称为殿下的人说道。
“呵呵，殿下，说明你还没有得到真正的平静，你的心思还在草原上，不过这没关系，毕竟你我二人还有很多俗务缠身，并不能完全专心研究佛法。”五世达赖说道。
原来，这里是布达拉宫的讲经堂，坐在五世达赖身边的正是固始汗的长子，达延鄂齐尔。
自从四世达赖圆寂，五世达赖转世，固始汗一统青藏之后，便在高原上建立了以五世达赖为首的行政政权，也就是甘丹颇章。之所以叫甘丹颇章，是因为在重建布达拉宫之前，五世达赖一般居住在拉萨的哲蚌寺，他的寝宫就叫做甘丹颇章。
和硕特汗国建立之后，固始汗就开始重建布达拉宫，目前已经恢复了一部分，比如讲经堂，这里可以容纳数百喇嘛，所以五世达赖现在也在这里研修佛法。
甘丹颇章终究是行政政权，和硕特汗国的军政大权还是掌握在固始汗父子手里，和硕特汗国有控弦之士十万，这是草原军，也是固始汗的主力军，固始汗将军事驻地放在日喀则，他本人也在日喀则驻扎，而拉萨这里则交给长子达延鄂齐尔管辖，拉萨驻军约有两万，是达延鄂齐尔的亲军。
至于藏军，那都是草原军的附属部队，整体规模也有十万人。如果从浅显易懂的角度来说，就跟后世的皇军和皇协军差不多，藏军装备差，战斗力差，维持治安，防守城池可以，野战部分还是草原军厉害。所以固始汗一统青藏，也是因为手下有一支非常能打的军队。
虽然拉萨的军事大权掌握在达延鄂齐尔手里，但另一方面，藏传佛教在草原盛行，包括固始汗在内的王公贵族们，也都信仰藏传佛教。达延鄂齐尔近水楼台先得月，便拜达赖为师，学习佛法。阿旺洛桑措也没有拒绝，作为最受尊敬的达赖，他的政治眼光是非常长远的，要保证藏民的生存，就必须臣服于固始汗，跟他们合作，用佛法来影响固始汗等人，所以对于达延鄂齐尔拜师，他也乐见其成。
两人现在的关系亦师亦友，跟父亲固始汗不一样，达延鄂齐尔还是喜欢将军政合一，把政务这一块搞好，而不是一味使用武力来强行统治。他认为，不管是草原人还是高原人，只要大家精诚合作，那么和硕特汗国未来就能发展起来。如果仅仅以武力论英雄，这是不符合时代潮流的。
最近，日喀则发生了一件大事，这让达延鄂齐尔非常苦恼，作为年轻人，他极力反对父亲的意见。
原来，近期，不断有草原和华夏内地的消息传到和硕特汗国境内，基本上都是关于大清国大杀四方的事情。固始汗作为草原统治者之一，当然对于清军的战斗力有比较清醒的认知。不仅仅是明军在清军面前不堪一击，就连后续成立的大顺朝也被清军直接击溃。
固始汗毕竟是领导者，不是不学无术之人，对于中原王朝的认知，他可比一般人强得多。按理说，当一个新朝建立初期，往往都是极为强大的时候。纵观汉唐元明都是如此，李自成建立大顺，乃是天命所归，可是如此强大的大顺军，竟然被清军横扫，可谓是势如破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李自成自己也死在了九宫山，这就让固始汗有些蒙圈了，难道清军的战斗力真的如此强大？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草原部落加入了清军，也都跟着清军南征北战，从中分到了不少好处，固始汗也在思考后面自己应该怎么办。显而易见，和硕特汗国占领了青藏高原不错，但是有两个致命缺点固始汗根本无法回避。诚然，作为和硕特汗国的最高领导者，没有人想过屈居人下的日子，但是也要结合实际情况来看。
目前，和硕特汗国的两个缺点固始汗没法规避，第一是实力，别看和硕特汗国面积不小，比后世青海西藏加起来还大，但是高原地区人口稀少，他拉出二十万大军已经有点穷兵黩武的意思了，和硕特汗国的人口和经济撑不起这么庞大的军队。根据目前他掌握的情报，清军已经基本统一了长江以北地区，固始汗知道，那都是明朝人口稠密的地区，一旦江南再被他们收入囊中，以整体之力对抗偏安一隅的和硕特汗国，双方实力对比根本没法看。
如果两国开战，和硕特汗国只要输一次就全完了，但清军因为有大量人口地盘，输十次都行。
其二就是位置，清军只要完成统一，就等于跟和硕特汗国接壤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是傻子都明白的道理。连大明都知道建立乌思藏都司来统治高原，难道清军会不知道？而且清军这种军事集团非常残暴，汉人可能还会让他们自治，只要他们表示臣服就行，但清军搞不好会大军压境。
他的地理优势在清军面前等于没有，因为清军本身就包含了大量的蒙古骑兵，清军八旗本身也非常能打，和硕特汗国能不能顶住是个大问题。
这就带来了一个选择问题，如果现在立刻表示对清军的臣服，自己还有人马在手，还能有回旋的余地，如果等清军回过神来，自己战败再表示臣服，恐怕和硕特汗国立刻不复存在。
这段时间，固始汗非常纠结，到底要不要遣使去清廷，表示臣服，他是倾向于臣服的，毕竟硬碰硬，自己恐怕没有胜算。
但是这却招致了以达延鄂齐尔为首的少壮派反对，自己这个长子，什么都好，有勇有谋，要不然固始汗也不会让他驻军拉萨。可就是一点，考虑事情不全面，或者说年轻人，难免血气方刚。达延鄂齐尔觉得，他们好不容易建立了和硕特汗国，现在倒好，拱手送人，还要臣服清廷，称臣纳贡，这也太屈辱了。自己的兵马加上辅兵有二十万人马，纵然清军强大，可若在高原决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为什么轻易投降？
父子二人意见不合，吵了很多次，所以达延鄂齐尔这几天从日喀则回来，就钻进了讲经堂，念经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师傅，我冷静不了，心中的事情太多了，我不能理解父汗的决定。”达延鄂齐尔有些苦恼道。
“呵呵，有些事情，何须烦恼，坚持心中正义即可。”阿旺洛桑措劝解道。
“师傅，你的意思是？”达延鄂齐尔问道。
其实对于这件事情，作为行政统治者，五世达赖当然知道一些。在他看来，他是倾向于支持达延鄂齐尔的，因为他明白，清廷和明廷有着本质区别，跟汉人打交道，好歹讲个理，跟清国打交道，女真人会跟你讲理？一旦投降，藏地立刻就会被肢解统治。
事实上，在历史上，清国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和硕特汗国表示臣服之后，就没他们什么事了，清廷立即接管西藏。当然，这对后世祖国统一是个大好事，至少证明了西藏自古以来就是祖国的领土。但站在当时的视角，谁愿意投降呢？而且清军动不动就搞骇人听闻的屠城，这消息从江南传遍各地，连藏地都听说了，对于这样残暴的军队，要说不怕那是假的。
“对于清军，这件事情还需要再考虑，他们杀人如麻，虽然草原人跟他们多有合作，但是减丁策略你不会不知道吧。”五世达赖道。
一说起这个，达延鄂齐尔咬牙切齿，清军对蒙古的减丁政策让人无比愤恨，包括限制蒙古人口增长、强制迁移以及通过战争疾病等手段减少人口。比如入关战争，蒙古骑兵经常当炮灰，要知道，那可都是部落青壮，一个部落的青壮死光了，这个部落就直接消失了。
可想而知，一旦和硕特没了，现在的十万兵马都会成为清军扩张战争的马前卒和替死鬼。
“我要立刻去日喀则，再劝一次父汗。”达延鄂齐尔蹭的一下起身道。
“报！察隅八百里加急！”正当两人对话的时候，忽然一名报信兵火急火燎冲了进来。
两人一愣，报信兵立刻递上了扎西的信件，阿旺洛桑措和达延鄂齐尔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心头一震，尤其是五世达赖，他管行政，对于茶马古道恢复通商这件事情尤为重视，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这么大的事情，扎西平措做不了主，本座要亲自去一趟。”五世达赖道。
“我带兵马护送。”达延鄂齐尔道。
“那就多谢殿下了。”
察隅兴华军驻地，景昭和阿木都没预想到察隅的环境竟然这么差，他们在外围驻扎，用的还是自己的行军帐篷，高原气候多变，早晚很冷，士兵们多少有些不适应。扎西平措虽然把他们带到这里，可是在五世达赖回信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也只能带着随从去景昭的营地多交流交流。普通的藏民只敢远远看看营地，不敢靠近，因为有上千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铁甲骑兵就在营地周围不断巡逻。
“你们的真正身份究竟是？恕我直言，我跟明军打交道时间不短，也跟沐王府有交流，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军队，你们一个普通骑兵都有如此精良的铠甲，还配备了手铳，这可是贵族才能有的东西啊。”大帐内，前来拜访的扎西平措道。
这几天，大家相处倒算融洽，景昭拿出金银，购买了一些口粮，以备不时之需。这种小规模的贸易，扎西平措能做主，因为这是他领地内部的事情。而且对方总不能不吃饭，这一点达赖也会理解。
可对于其他货物，扎西就没有权力贸易了。但他还是很好奇，不仅仅是对他们的身份，对他们带来的货物也保持了足够的好奇心。
景昭大致介绍了一下兴华军的来源，也介绍了一下货物的情况。可这种说明太泛泛而谈了，尤其对扎西平措这种小贵族来说，安南那是极其遥远的存在，为什么他们安南土司要不远千里来到高原贸易，这让人疑惑不解。
景昭拍了拍手，立刻有卫士端上来一杯茶。景昭接过来递给扎西平措道：“扎西大人，高原气候影响，水烧开的温度比平原低，但是泡这种茶却是极好，你可以尝尝。”
茶叶扎西平措当然不陌生，茶马古道茶马古道，茶叶可是高原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上至贵族下到平民，都需要喝茶，云南的茶砖利于保存，不仅仅在高原，在草原地区都是硬通货。
扎西自认为是贵族，见过世面，可看到这杯茶的第一眼，还是有些惊讶，“这是？为何茶水泛红？”他凑近闻了闻，赞道：“好香啊。”随即喝了一小口，唇齿留香不说，咽下去还有很明显的回甘，这是他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