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家宴
有多久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了?程可青回忆起之前在这里的时间,似乎沾上了岁月尘土的味道,灰蒙蒙的一片。
当时她拒绝了许兆刚要帮她转学的提议,考上大学后也是住校,等她毕业就直接去了墨脱。
许家有她的房间,她从未居住在这里,只有逢年过节来探望许兆刚时,偶尔歇息。
在许家,许兆刚带着企业家的掌控欲,许书隽又彬彬有礼拒人千里之外。程可青从小就明白,靠人不如靠己,习惯让自己独立起来,才是自由的。
许兆刚拄着拐杖在前厅喂鸟,头发上坠着星星点点的白发,整个人憔悴不少。
“许叔叔。”程可青拘谨地看向许兆刚,纠结了许久还是先张口问候。
他闻声缓慢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可青?到得这么早?”
“不算早,本来还能再早点。”程可青心里暗想,要不是摊上吴志峰和祁颂,也不至于耽误这么久。
“坐,快坐。”许兆刚招呼程可青,又转头喊道:“刘妈,把酒酿圆子快端上来。”
许久未见,两人都有着近乡情怯的拘谨,程可青敏锐地发现了两人之间竟然弥漫着一丝不合时宜的尴尬,她笑着问道:“听说您最近住院了,恢复得怎么样?”
“老毛病了,不提那些,你呢,听书隽说你又跳槽了?”
程可青小心解释道:“才去没多久,不过新工作是在寅城,不会去外地。”
许兆刚将沏好的茶递给程可青,“尝尝,这是你爸生前最喜欢的大红袍。”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程可青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回来多久了?我要是不生病,你还不回来看我了?”
许兆刚声色凛然,带着浓重的责怪意味,程可青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末梢又紧张了起来。
“爸,你再这么问下去,她又要跑了。”
程可青正凝神想着如何回答许兆刚的问题,没注意到许书隽什么时候出来,他今日没有像往常一样身着一丝不苟的西装,身上套了件t,刘海还带着湿意随意盖在眼前。
不像平常般严肃,反而有点温柔是怎么回事?
许书隽发现程可青盯着自己的眼神,伸手撩开刘海露出眼睛,“刚运动完,还没吹干呢。”
许兆刚神情严肃,训斥道:“就是因为我以前管得少,问得也少,才会让她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我不管,你也不管?”
许书隽趁许兆刚不注意,朝程可青使了个无奈的眼神,耸耸肩,一副我尽力了的表情。
“叔叔,我在那儿挺好的,没有那么可怕。要不是之间的历练,我也没有机会拥有现在的工作呀。”
“我已经替你物色好了,之前书隽竞拍下来的那块地皮马上要动工了,你直接去接手,他好腾出身回来操持集团的主业。”
你看,逃避的问题最终还会以其他的方式摆在面前,不解决它永远都是问题。
程可青双手紧握,鼓足了勇气,“叔叔,我明白您的苦心,但是我现在的工作是我非常努力才得来的,我很珍惜。”
刘妈端来酒酿圆子,她柔声道:“青青好久没来了,尝尝我的手艺变了没?”
“好吃!”程可青逃避开许兆刚的眼神,端起碗吃了一口,真诚地称赞,连连点头。
许书隽好奇,“不烫么?”
话音未落,程可青觉得一股糯叽叽的圆子火烧般滑过食道到达胃里。
像吞炭一样,她痛苦得捶胸顿足。
刘妈吓了一跳转身去厨房找能降温的东西,许书隽眼疾手快将手里喝了一半的冰水递给她。
幸好,冰凉的水顺着刚刚灼热的食道流下,痛感渐渐消散。
许书隽注视着程可青对着瓶口一饮而尽,抿了抿嘴,移开了视线。
“你呀你呀。”许兆刚将拐杖墩在地上咚咚响,哈哈笑起来,紧张的氛围逐渐松懈了下来。
许兆刚靠在沙发上,沉思了一会,“之前你家老房子拆迁,也是你独自一个人处理的,也好,孩子大了,总归是有自己的想法,我总害怕你过得不好,对不起你爸妈。”
“不会的,叔叔,您对我很好,我每年都会在他们坟前感谢您。”程可青语气低落,声音满是诚恳,“让他们在天之灵,好好保佑叔叔阿姨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话一出口,程可青心揪了起来,差点窒息。
她说话不过脑子,又是个直肠子,就算真是央求了爸妈保佑他们一家人,怎么能开口提这个“阿姨”呢?
程可青下意识抬眼看向许书隽,他一脸阴沉紧闭着双唇,刚才的温柔烟消云散,他欠身后靠,躲开窗外的斜阳,整个人陷进黑暗里,阴晦不明。
刘妈举着一只老冰棍,递给程可青,“青青,家里没人吃冰淇淋雪糕之类的,我只找到了这个平时做甜品用的,你快顺一顺,烫坏了可不得了。”
“谢谢刘妈。”程可青接过冰棍,捏着冰棍的木棒,坐立难安。
“客气什么。”刘妈擦擦手,“再等会,饭马上好了。”
许书隽起身冲刘妈吩咐道:“不用了,她马上就走。”
“你个混账东西,不管他,可青你留下,好好吃顿饭。”许兆刚的语气不容置喙,好似一把火点燃了许书隽努力克制的冷静。
许书隽冷笑一声,死盯着许兆刚笑道:“怎么,嫌我说话难听?我还有更难听的,要听么?”
冰棍化开,黏糊糊粘在手上。
“叔叔,刘妈,我晚上确实有点急事,实在走不开,等下次有机会我早早来和您吃饭。”
她将手边的礼盒轻轻拿起来放在桌上,“这是我托大兴安岭的同事带的山参,您好好调理身体。”
说完转身落荒而逃。
只要她走得快,就能完美地躲开许书隽,省得他们两人又要吵起来。
只是可惜了,还没有好好跟许叔叔叙叙旧,问问他身体恢复得好不好。
想到这里,程可青心里愧疚极了,她拿出手机给之前在大兴安岭认识的朋友发消息:求,再来点大人参。
“这么快吃完了,你不怕流鼻血呀?”
“我有罪,指着你的人参赎罪呢。”
对方回了一个“ok”的表情,程可青心里好受了一点。
对于许家的这个阿姨,程可青是一点都不了解,她只知道,在许书隽很小的时候就出国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不论是逢年过节,还是许书隽人生里所有的重要时刻,她都是缺席的。
程可青苦笑了起来。
她的人生里,父母也是缺席的,没想到和许书隽竟然巧合的拥有相似的人生。
程战鸿牺牲后邹燕决绝地离开,她从最开始的疑惑到恨到逐渐平息看开,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去消解。
所以当她看到平日里清冷克制的许书隽,在深夜捏着江繁的照片,放肆地将大半个身体探出窗外时,程可青吓了一跳。
她当然知道,要自杀的人,是什么神态。
“你想想,你还有我。”她一把抱住许书隽,紧紧不松开,试图唤醒他沉沦的意志。
许书隽坠着身体,像死透了的鱼,又冷又硬一动不动。
往事历历在目,她今天这是怎么了,最近回忆起过去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程可青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起来。
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程可青脚边,车窗缓缓降下,一张马上就哭出来的脸凑到程可青眼前,“江湖救急,你得帮帮我。”
“你怎么阴魂不散啊?”程可青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从下午就跟着我呢?”
“苍天作证,我没有。”祁颂举起手对天发誓。
“接着说啊,苍天作证,要是呢?你怎么办?”程可青抱着双臂咄咄相逼。
“哎呀,咱们现在不是好朋友嘛?你能见死不救?”
“你信我会袖手旁观,还是出手相救?”
祁颂放下举着的手,转而合十作揖道:“我可是在我妈面前好好夸赞了你的同事,没想到给我自己挖了个坑。”
他皱眉撇嘴叹了口气,“夸完你,我妈就把我相亲的事发在了家族群里,说要请你吃饭,我就说你肯定不来,她说我要是请不来你,她就。”祁颂面露难色,“她要打死我这个不孝子。”
程可青眉头一挑,拨通了吴志峰的电话,“你在干嘛?”
“在履行一些必要的信仰。”吴志峰正在吴氏祠堂,排队等着参拜,他将手机用胳膊夹在耳边,压低声音,“出什么事了?”
“如果把周姐得罪了会怎么样?”
“倒也不会怎么样。”吴志峰腾出手拿着手机,“就是有些事情不像以前那样方便而已,你闯祸了?”
“吴志峰,我现在不仅仅是要去相亲了,还要去参加他们的家宴。”
“放轻松,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金钱解决,如果金钱解决不了你,那我就用金钱去解决周姐,咱们的问题都能解决。”
“不用这么麻烦,我去,但是下周我会申请把你调来给我的新项目帮忙,你不能拒绝。”
“行吧。”吴志峰见马上排到自己了,不打算浪费时间,爽快答应,“给谁干不是干呢?我又不靠那三瓜两枣。”
三垣等级森严,就算卫塬全力支持她的新项目,必然也会重重受阻,她更不想背上许书隽关系户的名声,她只能挑一个关系户为她保驾护航。
没办法,谁让吴志峰遇人不淑,见自己第一面,就自爆家底呢?
程可青拉开车门坐上车,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只要表演一个乖乖女就可以了吧。”
“你放心,你就坐上席哐哐一顿吃,剩下都交给我。”
等到了饭店门口,祁颂却不急着下车,一脸谄媚地笑着从怀里逃出来一张a4纸时,程可青顿感不妙,她还是大意了。
谁家的家宴跟年会一样还有节目单啊?
节目单的压轴节目上的表演嘉宾写着:祁颂、程可青。
程可青两眼一黑,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