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食媚人
“怎么了娘娘?”酒暖听到阿蛮的声音,赶紧走到她身边。
“没事。”阿蛮轻轻用手掩过花盆上的小字,装作无意地摩梭观赏着盆上的图。
酒暖看到那个花盆,神色微愣,有一丝晦暗的情绪倏忽从面上划归,她眸光轻扫过阿蛮的脸,很快恢复了平静,环顾四周道:“娘娘,此处到处都是灰尘和虫蚁,脏乱得很,确实很久没人来过了。这里有许多黄鼠狼做窝,宫中人看到的鬼影搞不好就是这些黄鼠狼。方才地上的那些印记也许就是有胆大的人进来察看时,被黄鼠狼吓得跪到地上留下的。”
阿蛮想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便点了点头。
酒暖一看皇后对自己的发言没有异议,趁机劝道:“此处就算无鬼,可也不干净得很,那些黄鼠狼异常肥硕,看上去也不怕人,娘娘凤体不方便在此久留,万一被它们咬到了就不好了。”
阿蛮看了眼一旁侍立的摇摇欲坠的素月,经过刚刚的惊吓她虚弱得站都站不稳。
“也罢,那就回凤华宫吧。”阿蛮说道。酒暖和素月在这里,她也不方便进一步调查,反正都在宫中,来日方长。
素月一听如释重负,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身躯勉力跟在阿蛮和酒暖后面,眼前恍恍惚惚,耳边还隐隐有耳鸣。她听不清皇后和酒暖在前面说了些什么,麻木地跟着一直往前走,突然身前的酒暖停了下来,她差点撞到酒暖身上。
素月努力抬起昏沉沉的脑袋,长得如同天仙的皇后娘娘此时转向她,对她说道:“今日你及时斩杀那只黄鼠狼,护驾有功,本宫理应赏你。”
皇后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给她什么赏赐。“你以后就到凤华宫来当差吧,跟着本宫回宫让侍音给你安排个差事。”
酒暖没料到皇后娘娘会突然这么说,等反应过来赶紧跪下连连磕头:“谢皇后娘娘!娘娘的恩情奴婢没齿难忘!”
素月站着却没动,酒暖伸手去扯她的衣角,刚挨到衣边就听闷闷一声,素月失去意识重重昏倒在地上。
酒暖赶紧扑到素月身边,满是疼惜地把素月的头轻柔的放到怀里,两只手臂抱起了妹妹。
素月轻的吓人,酒暖不费力就能抱起来。
看着怀里妹妹苍白的脸庞,酒暖心一阵阵像是在被刀剜。
阿蛮不出声站在一边看着。
她是皇后,是酒暖和素月的君,在君面前,臣子就没有资格谈亲情的。
可是此时的酒暖把皇家规矩抛之脑后,爱如珍宝地抱着妹妹,全然忘了皇后的存在。
阿蛮凄凄勾了勾唇,眼神有一瞬的暗淡,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出醉意门,走向门外一片春和景明。
很久以前,她也有姐姐这样护着,为她对抗皇家铁律、君臣尊卑。
只是那是很久以前了。
凤华宫,正殿廊下。
侍音正焦急地等待着皇后娘娘回宫,已是午时六刻,头顶的阳光逐渐毒辣。
皇后娘娘一早就出了宫,身边也没带人伺候,她初来乍到对宫中不熟悉,也不知是不是迷了路。
御厨的午膳早已做好送了过来,侍音特地费心思做了精致的摆盘,热气腾腾的饭菜空等人品尝,回旋的热气慢慢冷却下来。
谴去寻皇后的侍女们也不见踪影,按理说这么长时间,早该把宫里各处寻了一遍了。
侍音正着急地胡思乱想着,一抬头看见繁花掩映的宫门下出现青绿衣衫的身影,发间的金凤簪流光一闪,正午的日头下熠熠。
是皇后娘娘回来了。
侍音赶紧走下廊去迎接,走近了才看清皇后后面跟着的酒暖,和酒暖紧紧抱着的小侍女。侍音见过这小侍女几面,依稀记得是酒暖的妹妹素月。
素月不是尚服局的女官吗,怎么会奄奄一息地在酒暖怀里?这个酒暖小蹄子也忒不知规矩,跟在娘娘后面侍奉,居然还抱着妹妹。
皇后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洗净了手独自用着午膳,夹菜的时候只夹面前的几道,好像也不太在意究竟吃的是什么。
她不开口说话,一众侍女自然也不敢开口,整个凤华宫内外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碗筷汤勺轻敲声。
阿蛮此刻回想着在福央宫中看到的花盆和花盆上的小字,今日身边跟着酒暖和素月,她不敢冒然调查阿姊宫中的物件,必须寻个机会,独自一人再去福央宫好好察看一番才行。
宫中人多眼杂,如何才能寻到这样的契机呢?
阿蛮想起素月的遭遇,在宫中无权无势,做什么都身不由己。酒暖从前也是这般,而如今却不同了,胡司衣再嚣张也只敢拿素月出气却不敢动酒暖,还不是因为酒暖的地位今非昔比。酒暖是皇上亲自提拔的人,连胡司衣都忌惮地说“我若罚了你,岂不是和陛下作对”。
由此看来,在宫中想要不被为难地办成事,手上必须得有权。想要有权,求天求地都不如求这宫里的老大——皇帝。
就算她如今是中宫皇后,可许多行事也要请示皇帝。何况历代这么多皇后,被打入冷宫乃至被废后被赐死的也都有过。她接下来想要在宫里好好调查阿姊的线索,就要有足够的自由和权限,首要的就是必须和皇帝保持良好的关系。
昨日刚成婚,她和皇帝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甚至新婚之夜他也没留下,虽然她也不想让他留下。
但照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必须想个法子讨好皇帝,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们可知道,陛下平日有什么喜好?”阿蛮抬头问周围悄然侍立的侍女们。
喜好?陛下登基未久,登基之前按照先帝定下的规矩所有皇子统一住在大内之外的广明苑,宫女们都几乎没见过他,更别谈打听他的喜好。
侍音努力搜索着脑海里关于皇上的记忆,过一会说道:“陛下很喜欢读诗书,还爱骑马射箭,除此之外,奴婢也不太了解陛下的喜好哦对了,陛下还爱吃。”
“爱吃?”阿蛮没想到这个词还能和俊逸疏朗的周承阑有关联。
“是啊是啊,”侍音身后的小宫女梨若抢着说道,凤华宫里她年纪最小,也最不怕皇后娘娘,“陛下可喜欢吃好吃的。奴婢被分到凤华宫之前是在升平殿当差的,有次陛下晚间恰好在升平殿用晚膳,奴婢在一旁伺候,眼看着陛下吃光了满满一桌的菜,胃口可好了呢!”
原来当今的梁夏圣上,竟是个馋鬼。
阿蛮想象高坐明堂的周承阑私下里面对一桌美食毫无抵抗力的样子,忍俊不禁,寒霜似的脸上如冰雪消融般露出笑意。
“那你再说说,陛下都爱吃些什么?”阿蛮和善地问梨若。
小宫女歪着脑袋一个劲回想,把那天摆在周承阑面前的菜想了个七七八八。“陛下很爱吃鱼!尤其是那种少刺多肉、清蒸的鱼。陛下也很爱吃肉食,红烧爆炒油焖的都吃,不过似乎喜荤厌素,绿油油的蔬菜就很少吃。”
阿蛮若有所思的听着。侍音见梨若天真烂漫,对皇上的口味偏好滔滔不绝,生怕她言多有失惹恼了皇后,便插话道:“陛下平日曾言,居于高位者忌有所偏好,即便心有喜爱也不能表露,以防低位攀附者投其所好加以贿赂,手掌权势的人受到引诱极有可能酿成大错,所以喜恶乃是一个人天然的软肋。陛下的饮食喜好是怎样,你怎可妄言?还不快快退下,给娘娘端茶来漱口。”
“哦,”梨若悻悻地答,鼓着下巴无精打采地退出了宫。
阿蛮想,这皇帝看着年纪不大,说起话来一股子学究气,酸腐味快要压过她面前这道甜甜的番茄芦荟羹了。
什么软肋不软肋,阿蛮只知道民以食为天,凡人皆有六欲,口腹之欲更是人天性中最纯然、最本质的欲望。
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她知道了皇帝爱美食,那就从这点下手改善他们的关系好了。
俗话说得好,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
阿蛮不想要皇帝的心,但抓住了他的胃总是有利于她的行事。
侍音说过,周承阑晚上下朝后会来凤华宫和她同进晚膳,这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一定要在晚膳时将周承阑的胃一举拿下。
主意是好,可周承阑从小长在皇宫,山珍海味什么好的没吃过,离晚膳只有半日的时间,她该怎样才能让他吃到过口不忘的食物呢?
阿蛮又犯了难,苦思不得其解。
阿蛮怀着烦乱如线的心绪在庭中踱步,碎金般的阳光在桃花树中的缝隙间流淌,天蓝的纯净,散布的白云如大团大团的棉絮。
后院的一个偏殿里,躺在床上的素月刚刚苏醒,一天一夜未曾进食的肚子饿的咕咕叫。欣喜的酒暖在床边拿着粥碗,小口吹去热气后将一匙粥先放到嘴边自己尝了尝,确定温度适宜后才送到素月口边。
外面阳光和暖,从虚掩的门缝漏了一道进阴凉的屋内,不偏不倚将酒暖的后背笼罩在内。
这对姐妹总令阿蛮想到自己和阿姊。
小时候阿蛮受了罚,阿姊也这样坐在床边哄她,拿好吃的到她床边亲自喂她。
贵妃不喜桂花,宫中的人就对满院的桂花弃如敝屣,阿姊偷偷把花都收起来晒干,制成桂花蜜,和到小圆子中,就是一道芬芳扑鼻的桂花小圆子。每当阿蛮挨了罚哭的时候,只要吃一口阿姊亲手制的桂花小圆子,身上的伤似乎就没那么痛了。那时候阿蛮年幼,总以为那道吃食有神奇的愈伤功效,桂花小圆子因此成为阿蛮心中至高无上的吃食。
现在想来,入口之物其实并无特殊,能治愈伤口的是长姊相护的情。正像花草本无贵贱,宫中人之所以视桂花为下等是顺从贵妃的喜恶。那些人区分食物为的是利,而阿蛮则是以情区分。
想到这里,阿蛮当下的苦恼之事迎刃而解。
只需让皇帝体会到美食中的感情,今晚的晚膳便就是宫中独一无二的一餐。
感情嘛她目前是没有,不过亲力亲为下得了苦功,只要装作很在意皇帝的样子,谁又能看透她内心里实际的想法呢?
善饰是她和阿姊在高渊夜行司中学会的第一课。为达目的,隐匿伪饰,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