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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满福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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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墙背后,满目残垣。

    周承阑刚爬过去,就有一个硕大的黑影从他面前闪过,以“之”字形路线在草丛中腾挪。

    他原本就胆小,一下头皮发麻,闭着眼大喊了起来“啊”。

    跟在后面的戎轩被他吓了一跳,洞口被周承阑堵住又看不到前方。他担心主子安危,手脚并用往前爬,“啪”一下被周承阑乱舞的腿狠狠踹到了鼻梁。

    周承阑闭着眼蹲在洞口边继续着那声大喊的余韵,好不容易出洞的戎轩站在一边俯视着他,没好气的说:“别嚷嚷了小祖宗,你想把当值的侍卫都喊来啊?”

    “鬼,有鬼!”周承阑仍然死闭着眼睛。

    “是黄鼠狼。”戎轩恨铁不成钢道。

    周承阑小心睁开左眼,见戎轩安然无恙站在他面前,这才放心睁开右眼。他低头看了看抱着膝盖蹲在墙角的自己,讪笑着站起来拍拍衣袍。

    “哎戎大总管,你这鼻梁骨怎么看着不太对劲,好像是断了。”周承阑凑到戎轩眼前,拿手戳了戳他的鼻梁。

    戎轩被戳痛,原本虎着的脸更黑了黑。他咬牙切齿道:“刚才不知是谁,在我前面被一只黄鼠狼吓得大吵大嚷,对着我的脸狠狠踹了一脚。”

    “这皇宫之中怎么会有黄鼠狼?内勤司的那些家伙偷懒成这样!明天明天我就罚他们把皇宫来个大扫除,不清理完不许吃饭。”他瞥了眼戎轩,尴尬地拿脚蹭了蹭地面。

    戎轩抚着巨痛的鼻梁,不理周承阑的话。他打量着面前宽敞的宫苑,这是他原本无比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福央宫,他们再怎么打扫也不会打扫这里。”戎轩看了看周承阑,表情悲悯。

    “福央宫?”周承阑上前两步,这才看到杂草丛生的宫苑全貌。

    每一块地砖的缝隙里都有着疯长的狗尾巴草,门柱上的漆掉落得七七八八,用名贵的烟霞纱糊的窗连隔心都掉了一半,四面透风的宫殿在夜色中冷落无依。

    这就是他儿时在广明苑朝思暮想的地方?

    “父皇在位时,福央宫是大内最奢华的住所,金屋玉梁,绿云扰扰。如今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周承阑的心像是被坚硬的岩石磋磨的蚌,一点点渗着血。

    “皇贵妃娘娘得宠时,那些人自是不敢怎么样。后来皇贵妃被禁足宫中,叛军进城后她逃出宫至今未归。物随主易,那帮奴才怎么可能好好照理皇贵妃的寝宫,当然任由这里自生自灭了。”

    戎轩跟着周承阑走进正殿,两人一推开半倒的门就扬起一大片灰尘,几只黄鼠狼仓皇逃窜。厚厚的蛛网结满了价值连城的床椅几案,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开着盖放着,像是主人梳妆了一半暂时离开,里面的胭脂早已结块。

    福绥永伴,长乐未央。

    当年先帝在和政殿上对高渊来的长公主一见倾心,封为丽妃,不顾群臣的反对耗巨资建了这座福央宫,金屋藏娇。

    丽妃入宫短短一年,从妃位晋升贵妃,诞下皇子后又册为皇贵妃,荣宠无人能及。传言说,若不是赵皇后母家势大,又有太后,先帝甚至会动废后的心思。

    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之盛,经年之后,唯余断壁残垣。

    旁人可以置之不理,可他周承阑不能。唯独他不能。

    “陛下,”戎轩看出他的心思,懊恼自己不知轻重选了从这条路进宫。“福央宫昔盛今衰,陛下纵然痛心,也万不能下令修缮。”

    “你让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被人唾弃、糟践,被泼上不明不白的脏水?”周承阑低沉的声音里隐忍着莫大的痛楚和恨,如快要喷薄而出的火山。

    “咚”重重一声,戎轩双膝跪地。他心里像无底洞一般,不知道周承阑能不能听进自己的话,但还是坚定地说:“臣恳求陛下,把这些放在心底,千万不能对外露出一丝一毫追忆皇贵妃的迹象。”

    周承阑死死握着拳头,牙关咬紧得发疼,身子微微颤抖。

    戎轩抬头看着他,眼底的暗红和他如出一辙。

    “陛下登基不到一年,在朝中没有自己的势力,孤立无援。陛下若想要改变目前的黑暗朝局,扫平污溃,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蛰伏隐忍。陛下是靠着赵太后嫡子的身份坐上了皇位,必须装作和赵家同仇一气。要是让他们起了疑心,那陛下的处境不堪设想。”

    “赵太后嫡子赵家”周承阑的口中蹦出断断续续的字,心像被放在酱缸中浸染般酸涩。

    庭中落叶,悉悉索索,在地砖上摩擦出干巴巴的声音,有一些被吹进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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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一样的落叶声,刺啦啦让人心烦意乱。他虚弱的躺在床上,周围黑沉沉一片,天花板上面人声嘈杂。

    上面的人翻箱倒柜,重物摔碎的声音在密室中被放大了很多倍。密室里的他意识朦胧,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找到了!”一阵剧烈的推搡拖拉,他听到上面的兵放肆地大笑。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进了他的耳朵,夹杂着女子的尖叫。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不过几秒,又被迷雾般的困倦包围。女子的叫声彷佛隔了很远,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他的感觉里过了很长很长。数不清的男人的嬉笑,和一个女子凄清的哀哭。

    后来人声真的渐渐远去了,那些兵带走了那个女子,至少走的时候她还是活着的,一直不肯屈服的痛骂。

    他就这样迷迷蒙蒙不知道躺了多久,时醒时睡,身子不受自己控制地动弹不得。

    数日之后他终于完全醒过来,还剩最后一丝力气。他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浑浊的空气里药味掺杂着血气,让人直欲作呕。

    他奄奄一息,脸更是烈火灼烧般的痛。他跌下床,在地上像蛆虫一样攀爬,阴暗,没有方向,好不容易找到密室的出口,又花了半天时间才来到上面日光明媚的房间。

    楼梯正对的就是一大面破碎的镜子,他只来得及看到一眼,镜中趴在地上的面无人色的男子,有着一张既无比熟悉又陌生到可怕的脸。他张嘴想要惊叫,却一下子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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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坚、魏常彪、楚萧然,还有那些沆瀣一气的朝中蛀虫,我要一个一个把他们清扫。去繁税、减重赋、平敌寇、定边疆,文法治世,崇书兴儒,儿时母妃教导我的,我会全部做到!”

    眼底的血色慢慢消退,周承阑的眼神越发坚毅沉静。

    他毕恭毕敬跪下,对着皇贵妃的寝床磕了三个头。

    两人离开的时候,轻手轻脚地重新关好了门。福央宫恢复到无人问津的样子,彷佛从来不曾被人想起。

    母妃,待我为黎民扫平这天下,再来为您洒扫福央宫。

    到时候定要亲手拔除庭中杂草,洗净明台,修整门户。

    风风光光迎您回宫。不是以皇贵妃的身份,而是当朝太后,皇帝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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