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卫羡鹿挣扎无果,身上虚虚系了个活扣的外披掉了下去,露出里面的薄衫,薄衫之下,少女白玉脖颈露出细腻一片,若隐若现的锁骨下方蜿蜒屈伸着,在阴影里往更深处探去。
卫羡鹿脸红得跟什么似的,不争气地呼出一口气,灼灼的看向他,恨不得在他脸上窥出了个洞出来,如此屈辱,还是在上辈子。
而令她受辱的始作俑者也是他宁烬。
她就想不通了,这一世为什么还会再与他这般纠缠。
“公主在出神?莫不是听到些不该听的,在想该向臣怎么解释?”
宁烬低头,手上力量松了些,身子也悄然离开半寸,瞳色漆黑一团,眸光流转间,不曾离开她半分。
卫羡鹿抿唇,自己确实听到,这可抵赖不得,但确实是无心的。
“我本无心,今晚什么都没听到,还请小将军松手。”
宁烬挑眉,话里尽是嘲讽:“您贵为公主,按理来说想要如何辩解臣都不能计较。可这么晚了,您突然出现在臣的寝屋外,若是被多心人瞧了去,臣和公主的清誉怕是不保。况且您听到的是关切到我宁家侯府上下一族,若是您说出去怎么办?拿公主头衔来作保么?臣不敢赌。”
他们说的不多,卫羡鹿听的也不多,本想打马虎眼就过去了,可这宁烬竟抓着自己不放,真是缠人。
卫羡鹿:“你敢不信本宫?”
说着,她眼圈泛红,竟委屈的快哭了出来。
宁烬只是淡淡扫一眼,松开她,低低笑起来,“萍水相逢,公主觉得呢?”
“那你说说,你要本宫如何?若不是像侍奉你,听从你,手下败将他们似的,屈服在你膝下,想要本宫做什么都成了?说到底你把王法,把父皇放在眼里么!”她微微蹲下身,抽抽鼻子,轻声问。
听她一顿诉苦,宁烬未说话,自顾自把玩着挂在腰间金革腰带上的狼毛配饰,灰黑色短促的绒毛随着他的动作在卫羡鹿面前抖来抖去,漫不经心。
二人身上的衣袍紧密相贴,他袖口间盘圈的狐狸毛扎的她脸又疼又痒,清冽的沉木香气和清甜梨香交织勾缠在一起,竟有些好闻。
卫羡鹿一时嘴快,想借此吓吓他,却又想起他并不是轻易就能吓唬住的人。心里几近崩溃,脖子上像有无形的风吹来,吹的她满是凉意。她无力的面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和她像有几辈子数不清且斩不断的孽缘,一世又一世互相折磨,最后皆无善果而终。
“起来,小公主,您是尊贵之躯,这成何体统。”他说。
宁烬在她面前蹲在咫尺之间。
卫羡鹿正在气头上,纵使他再怎么可怕,再怎么无礼,她都决定不要理他。
“抬头看我。”
宁烬本不担心她一个自小养在深宫,骄纵软弱的小姑娘轻易就能将他筹备至今的大业颠覆了。他只觉得她好玩,想逗逗她,他明知眼前的人儿是挂在天上的明月,本该众星捧着,可他内心深处偏偏不要,竟萌生出一种拉她坠下的画面,宁烬的清醒慢慢向下堕去,没有尽头。
“看着臣。”宁烬声音加重,似是最后一次警告。
说完,他不顾卫羡鹿抵抗,有将她整个环住抱了起来,卫羡鹿陡然腾空,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袍,她心中一片慌乱,却无意间在不远处的晦明晦暗的烛光间更能看清他的面貌。
和上一世疯狂的他有所不同,这一世的宁烬是清冽的,少年无时无刻不得意勾起的唇,不自知快速滑动的喉结以及恶趣味后满意的笑容,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面前的少年有着寻常将门少年热忱,炽烈。
“您是公主,说到底臣不该轻浮对待,但地上寒凉,不能多坐。”
现在来关切是不是有些晚了?
卫羡鹿被他吓的不想说话,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少女垂下略显疲惫的眸光,安静的不像话。
宁烬将她花落在地的外披重新轻盖在她身上,全然忘记刚刚他的粗鲁,自顾自的到了杯茶,说道:“公主只需记着,谨言慎行,臣愿意信您。”
他将茶杯递给卫羡鹿,可她看着冒着热气的热茶顿了顿,有一瞬间的不想接,可她若不能给个承诺,但凡一天东窗事发,势必会记上自己一笔。
卫羡鹿的手有些抖,她对这些庙堂上下的斗争并无好奇心,前世的宁烬杀尽朝中,斩杀侯府时她已被囚,久居深宫,身旁又无他人,原由她一概不知。这一世,她自然也没那个圣心,也不想管:“还小将军放心,本宫只求安稳度过一生,不求其他,若非如此,本宫一辈子吃不上八珍糕!”
说完,一盏茶到了嘴边,她还不忘吹吹,待到温盏,一饮而尽。
宁烬一愣,不曾想她会立下如此誓言,他勾了勾唇,举杯与她一起:“希望不会让臣有所失望。”
原本发生这小插曲,她本来是不想再去谢他的,可救人一命,卫羡鹿怎么也想还回去一个感谢。
她起身,福了福身,面色平静柔和:“本宫之所以来是想当面道谢,那日救命之恩,多谢小将军。”
宁烬独饮而尽,并没看她,随后点点头,这两日赶着去报信和调查并未睡好,还顶着微微青黑色的眼圈。此时突然安静下来的屋子以及少女柔柔的话语都是催眠的一剂猛药,宁烬打了个哈欠,逐客之意很明显。
卫羡鹿松了一口气,向来是互不相欠了,屈膝起身,一气呵成,她比不过不想再这多待,连忙道:“那本宫就回去了。”
宁烬又是点头,只是待到卫羡鹿走到门口敢迈出一步时,他撑着下巴突然说:“公主,待回到京城,有机会臣会奉上最好的八珍糕。”
卫羡鹿心里一噎,心想着还是不要再接触的好。
一个踉跄,卫羡鹿好玄没直接跌出门外,她恼怒回头瞪了眼他,随后提起裙摆落荒而逃。
见此情景,宁烬捧腹大笑,雪白的牙拍成一排,他起身关上门而后直挺挺躺到床上去,嘴角的笑意还未减半分。
这一夜,宁烬睡的极好。
而隔壁的卫羡鹿,一夜都在辗转反侧。
—
翌日,皇帝卫褚派了贴身伺候的总管亲自迎卫羡鹿回宫,到宫门时,已是傍晚。
落日熔金,残阳的光辉在巍峨的宫殿楼阁上流转,万顷璀璨流光浸满红霞。
卫羡鹿的车架一路被宁烬护送到宫门口,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目送卫羡鹿平安进了宫门。
走了半路,卫羡鹿掀起车帘一角,熟悉的楼宇咫尺之间,这一次死里逃生,万分不易。
她忍不住向后看了看,瞄了几眼宫外的男人,他还没走,微微侧目与梁平说着什么,他挺拔着身子与她渐行渐远,前世的纠缠似乎在这一世又有重来之势,卫羡鹿顿时忧愁的叹口气,重重放下帘子。
宁烬虽在听梁平禀报事宜,可心思却不由自主的往宫门口的方向飘去,他定了定心,无意间却瞥见远远而去得车马内,一张动人心魄的女子侧脸展露出来,似与他遥遥对望。
宁烬转头看去,微微出神,看见女子神色凝重的退了回去,他攥住缰绳,突然无心再听。
一身玄色冰冷的的铠甲在此刻日暮浅色里,似乎多了些淡淡的柔光。
“将军,侯府那边为您打点好了。”
宁烬收回心绪,点点头,驱马转身往相反方向行驶去。
宁烬安顿好一切回到侯府时,天刚擦黑。
夜幕下的银装素裹的堂皇侯府,宁静而肃穆。华灯初上,绸缎飞扬,外表一片安静祥和。
宁烬看抬头,上空阴云滚滚而来,如墨般的阴云压的极低,不出一会儿,额头上悄然落下一点晶莹。
下雪了。
母亲重病不治去世的时候,也是一个寒冬,屋内和屋外没什么区别,冷风彻骨。
他当时不过也才十几岁,一步一步迈过侯府一道道门槛,双膝跪在寒冷的雪地里哀求无果,这些,都是曾经的恨。
宁烬看着面前辉煌忘不到尽头的华丽庭院,神情一脸漠然,犹如只是一副外表华丽躯壳可若要仔细扒开便会露出无数堆砌起来的血肉和白骨。
他的父亲,远毅侯府的主人,丑陋的踏着他的母亲以及族里万千人的忠骨和血肉一步一步至此。
如此尊贵如此荣华,在他心里不过是一滩烂泥。
宁烬的玄色铠甲未脱,在灯笼下泛起阵阵寒光,寒冰版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他一步一步踏过这里每一寸花草,看过的训练有素的老仆跑过来顺势俯身,颇为恭敬道:“二公子好。”
宁烬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手中握着剑柄,冷声问:“我那父亲在哪?”
老仆扫了眼宁烬放在手中摩挲着的剑柄,心里一颤,表面颇为淡定的说:“回二公子,侯爷在正厅等您,大夫人和大小姐都在为您接风洗尘。”
宁烬被引到前厅,正中八仙桌上摆了不少饭菜,宁烬看到还有几道是老家晋阳风味,他心底嗤笑一声,更看不上那大夫人故意‘体贴’的模样。
宁毅远坐在上首,沏好一杯热茶慢慢喝着,见到宁烬,眼皮微抬,怒形于色。
大夫人谢梦珏坐在一旁,笑意盈盈的上前迎,嘴唇的弧度勾的微微好,外表看上去热情柔和,颇有侯府夫人的大家风范。
宁烬将她皮笑肉不笑的虚伪模样看在眼里,心底那股恨意更为明显,躲开她伸出来的手,侧身站到一旁。
谢梦珏想来伪装的很好,见此也不急不恼,甚至还有些的当之有愧的瞧着宁烬道:“看我们老三都瘦了,也黑了,稳重了不少可不比小时候那样调皮了。”
“大夫人从来没养育我,恨不得将我丢出侯府心里痛快,怎可知我小时候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