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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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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烬快速将她横着抱起,轻飘飘的,像托着一朵云。

    即使穿着厚重的宫装也掩饰不掉她的瘦弱,宁烬微微拧眉,细细打量面前这位小公主。

    卫羡鹿苍白的小脸,微微向里凹陷得双颊,若不是铺上一点脂粉更看不出什么血色,此刻又因为惊吓变的更为憔悴,原本殷红的嘴唇也开始发白起皮,他感觉不对,立刻召集队伍,将幸存的人一起带走下山。

    卫羡鹿浑浑噩噩几重梦境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长秋宫。寝殿内香烟袅袅,一室静默,日光温柔地透过丹红色的月影纱,只有九岁的她正睡在小榻上,依靠一旁暖炉,贪婪地吸收热度。身上披盖着的还是那年自己生辰父皇赐给她的一张羊绒毯,她喜爱极了,铺盖在身上轻飘飘的,很温暖,她恨不得冬日里天天拿来用。

    可突然窗外一声惊雷乍起,原本熟睡的卫羡鹿眼皮狠狠一跳,整个人从榻上惊坐起。外面不知何时黑了,不见宫女掌灯,窗外是一道道灼眼的火光在乱窜,伴随着一声声惨叫和利刃刺入皮肤的声响,卫羡鹿怕极了。火光将她的寝宫照的澈亮,清冷的室内只留她一人一闪凌乱地坐在那里,她什么都没了,没了至亲,兄弟姐妹,她的高傲和荣华随着宁烬宫变之后就都没了。

    冷风呼啸,空气中伴随浓烈的血腥气,惨叫声还未停息,她害怕的蜷缩着身子,浑身冰冷。

    又是一声炸雷,她听见了春桃的惨叫。

    再一声,她听到了自己死前痛苦的呜咽。

    —

    春桃被救出来后,一直随着宁烬前往驻扎的官驿。

    她被吓得不轻,身上受了些皮肉伤,可心里一直记挂着被掳劫的卫羡鹿。春桃担心公主出事,一直在副将梁平的身后小声啜泣,直到宁烬被这像猫叫声似的惹烦了,她也不敢再惹恼他,便咬住下唇克制自己不哭出声。

    好在那梁平是个会照顾人的,拿出一张自己洗干净的素帕遮住春桃那张哭花了的小圆脸。

    官驿侍从见满身是血的小将军步履极快的踏进来,心里一震,一时不敢上前。低头扫见他怀里的姑娘,面容被大氅遮住,乖顺的埋在宁烬胸前,旁人什么都瞧不见她的容貌,但单单看身上衣裙雍华,身段是极好的,许是京中哪家贵女。

    他虽然是小小的仆,但敢问当世谁不知道知晓这位气度斐然的小将军在北地的故事。极寒之地,羌族善战,凶险万分,多少能人将士身死他乡,他却能在短短的几年里让羌族不敢来犯。可他这样一个杀伐果断,孤傲气盛的人,能抱一女子回来,可见这位女子定有过人之处。

    侍从搓搓手快速迎上去,在后面跟着不禁多看了两眼,却被宁烬狠狠剜了一眼,他脖子一凉,悻悻地收回目光。

    侍从连忙新开了一间干净客房,屋内未生暖炉,没有意识的卫羡鹿缩着身子不愿松开宁烬,看着她那双柔弱无骨的手臂,只要宁烬想便能一把折断,几番僵持下,宁烬啧了一声,用力绞住卫羡鹿的手腕将她狠狠甩在床上。

    春桃站在一旁,虽是有些恼,却也不敢直面对上宁烬。

    宁烬担担衣袍,扭头吩咐下去:“找来医师。”

    卫羡鹿养在宫里,身子娇贵,经此一折腾和惊吓,是受了些风寒才起的高热。

    “姑娘吃下一副药后,明早便能退去高热,小将军不必担心,只是姑娘身子孱弱,要想彻底好,还需食补和几服药跟着。”医师如实说道,而后退去一旁,小心翼翼瞧着宁烬的脸色。

    见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医师缓缓吐出一口气,双手止不住的抖动的整理药箱。

    春桃闻言,半跪在床前担忧地看着面色潮红的卫羡鹿,再摸她滚烫额头,又红了眼眶。

    梁平怕她又扰了宁烬,便将她拉出去和医师去抓药,其他无关紧要的人自然有眼力见的退出去,如此一来,屋内只剩下二人。

    宁烬坐在圆桌前,自顾自的烤着刚升的暖盆,热乎得很,安静的内室也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他微微向前躬身,身前衣衫沾染上的血迹也悉数烤干,空气中的血腥味退去不少,剩存的也就只有卫羡鹿身上的淡淡清梨香。

    宁烬轻嗅空气中独属于的女子香,第一次颇为感到不自在。

    他抬头看了眼脸蛋通红的卫羡鹿,如鸦羽的睫毛不安的抖动,小嘴蠕动,似在说着什么,就知她睡的并不踏实。

    宁烬拿着帕子浸入彻骨的清水,而后有些粗暴的丢在她额头上,他从来不会照顾人,从小到大都是在军营中自己照顾自己,也会有感染风寒或者受伤高热的情况,但因为战事吃紧,都是靠着意志和简单的草药应付过去,在那种艰苦的地方能活下来也是万幸,没人教他,更不要说让他突然无师自通地去照顾一名身娇体弱的女子。

    他看卫羡鹿被冷的抖了抖,整个人像一只小猫似的,好的时候争强伸着猫爪露出锋利的指甲,一旦受了伤或者生了病,性格就又软起来,娇弱的不像话。

    梦中受了刺激的卫羡鹿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眼皮像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睁不开,她在梦中大哭大喊每个人的名字,可都无人回应。她蹲在没有边界的混沌黑暗中,面对露出凶光咄咄逼近的宁烬,她大喊着他的名字不要过来。

    现实中,卫羡鹿突然举起双手,刚刚被宁烬用力紧固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两道红痕,少女如花一般的面容痛苦的缩成一团,似是做了噩梦,宁烬皱眉,想按下她不安分的手,可就在余光中,他却看见一双嫣红的眼角不知何时流下两道泪水。

    宁烬感知她要说什么,他微微倾身,双臂撑起身子,低头靠近。那清香的气息离他越来越近,宁烬双手紧握身下的棉被,而后更低了低,耳朵距离她唇齿半刻的地方停下,感受她浅浅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自己的耳廓周围,像有一把火烧起来一般。

    “宁”

    宁烬耳骨上的银圈碰撞,耳饰清脆的声响扰了他的听力,他屏息,再倾身靠近一点,这次才真正听清。

    “宁烬”

    小姑娘轻轻柔柔的话语落在他的耳朵里,她不停低泣,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委屈,呼喊出他的名字,宁烬哪里经受过这些,纵使他再骁勇,可那些都是用在战场上杀敌的,如今被身下这么个小姑娘软软的叫出名字,宁烬耳旁轰的一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宁烬猛地起身,莫名慌乱一瞬。

    卫羡鹿梦里哭的汹涌,羽睫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宁烬竟下意识的咽了口水,仿佛心尖上被什么若有若无的感觉轻柔滑过,留下一阵密密麻麻的搔痒。

    梁平带着夏提回来时,正看见宁烬站在廊外窗前吹着风,夜晚的温度又比刚擦黑时降了些,此时滚着屋上的风雪刮了进来,即使站的远也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

    可宁烬像是感受不到似的,和平时别无二般冷这着个脸,环抱双臂,立在暗淡的光影之中,眉目桀骜,盯着远处黑暗中的山脉望去。

    谁也琢磨不透少年的心绪,只循规蹈矩的跟在他身后负手而立。

    在他身边待久了的梁平也没发现,此时的宁烬眉心一阵乱跳,内心的回荡还未平静,他眼里闪过一抹光,捏了捏耳垂上的狼牙耳饰,不知何时嘴角的笑涡淡淡隐现。

    —

    卫羡鹿的噩梦在一阵热一阵冷的环境下终于停止了,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是模糊的陌生环境,灰黑色粗布做的帷幔堪堪遮住屋内的烛火亮光,卫羡鹿轻轻一动脑袋,疼的像有千万支针顺着头皮刺入,浑身虚弱无力,她耐着干裂剧痛的嗓子试着喊了一声,不多一会儿便听见从不远处有了回声,她这才放下心来。

    春桃正端药进来,见卫羡鹿醒来,心里欣喜着,眼睛又砸下两滴金豆豆。

    “公主您可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找医师来”她也是吓到了,嗓音有些哑,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

    卫羡鹿浑身疼,每节骨头像被车马碾碎了一般,但哪里都还能动一动,她便稍稍放心,嘀咕道:“没事,就是头晕。”

    春桃整个人都蔫了不少,回想起傍晚那场动乱,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如果不是宁小将军出现,她还真不敢想后果。

    虽然他人很吓人,但是根本比不上那些山匪将他们抓过去更可怕。

    “万幸有宁小将军,不然春桃就是侥幸活下来,也不敢一人独活。”她红着眼眶,季度说不出话来。卫羡鹿上辈子就清楚的知道她是个衷心的,心疼的摸摸她额顶发旋。

    “不说丧气话了,这不是得救了?一会儿不是还要吃药?你先去找些吃食罢。”卫羡鹿头昏脑涨,饿的没力气,快速看了屋内周围简单单调的规格布置,猜到应是在哪个官驿,这里的环境较为安全舒适,自己的烧还没退,迷迷糊糊地想着垫点吃的再喝药睡上一觉。

    眼下保重好自己身体赶快回宫要紧,虽然要离开这里还需要借助宁烬,也避免不了与他要接触,但至少她现在暂时还不想去主动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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