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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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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林猛然坐起,惊了灵儿一跳。他努力睁开眼睛,自己不过是坐在木床上,不见竹林,不见草地,更不见布幽和斯年,环顾四周,厢房依旧。

    灵儿问道,“哥,你睡醒了?”

    苍林呢喃一句,“原来做梦了啊。”

    灵儿端起热茶,“你早晨喝醉了,布幽先生将你背回来。你一觉就睡到下午,太阳都快落山了。”

    苍林心内茫然,方才的梦还清晰印在脑海里,冥界的寒意,争斗的疲惫,未消的勇气,全部真切留在躯体中,那份踏破山河的真气仍不曾消退。他喝了一口清茶,记忆复苏得更快,“哦,喝醉了。是啊,早上我去林家酒馆喝了几杯。”他揉着脸颊,颈部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一切真实感受都在告诉他,那好像不是一个梦。

    灵儿准备出门,“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先去给孟镝他们送晚饭。”

    “等等,灵儿,我和你一起去。”苍林急忙拎起褂子,“爹还没回来?”

    “海然大人正午时候来过,说是京都的官员生病了,让爹去瞧瞧。”

    苍林愕然,“魏林泰!”

    海然府上,陆云乾正在灶房熬药。韩青踱来踱去,唉声叹气,“陆师傅,大人的病到底怎样啊?”

    “不碍的。受了惊吓,体虚,露宿山林,受凉,所以就发起高烧。两副汤药,便可消退。”陆云乾回复一句。

    “可他方才烧得愈发厉害,一会儿高喊救命,一会儿伸手挣扎,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有什么邪祟啊。”韩青想起魏林泰的胡言乱语,又想起那夜的烈火猛兽,不禁胆寒。

    陆云乾摇头,“大概是高烧产生幻觉,温度退下就好了。”

    “可他刚才一直哀嚎啊,鼻子还流血了,是不是还有别的邪病啊。”韩青梗着脖子追问,就是不相信陆云乾的几句轻描淡写。

    海然走进灶房,陆云乾将熬好的汤药递过去,“喂他喝下,今晚应该能退烧。”

    韩青接过药碗,急忙往床边走去,掰开魏林泰的嘴,将汤药一举灌入,呛得魏林泰忽然睁开眼睛,韩青笑道,“郎中有两下子,药还没喝完,人都醒了。”

    魏林泰浑身发抖,哀嚎一句,“救我,救我……”

    韩青急着答应,“大人,你怎么了!”

    魏林泰双眸无光,嘴里大口喘着粗气,“你是谁!”

    “大人,我是护卫长韩青啊。”

    魏林泰的刀眼凌厉地环顾一圈,见到眼前只有韩青和海然,总算恢复冷静,暗道冥界幽暗,鬼哭狼嚎大概是噩梦一场。他缓缓起身,韩青继续喂药,“大人,您之前高烧得厉害,昏迷不醒啊。”

    “哦……发烧了……”魏林泰觉得太阳穴和鼻子生疼,抬手捂着伤口,“怎么还有疼痛之感……”

    “大人,您方才烧得糊涂,又踢又打,头都磕到床柱上了。”

    魏林泰恍然,慌乱骤减,不断安慰自己,“这样啊,看来就是做梦而已。”

    海然见魏林泰无恙,离开厢房送陆云乾出门,“多谢陆师傅。”

    “大人不必客气,灶房还有几副药,按时让他服用便好。”

    陆云乾见满地躺着懒散的护卫,摇头叹息,“大人留步,无需再送。”

    海然小声耳语道,“陆师傅,还有一事相求。蒲斯年身受刑棍,伤痕累累,我已嘱咐孟都尉,待天黑以后,带您去牢中替他看伤。”

    陆云乾轻轻点头,“明白,大人请回吧。”

    孟谦来到礼苑,见灵儿、孟镝、孟然还有苍林正陪先生围在圆桌吃晚饭。四人急忙行礼,孟谦同古庸施礼。

    “老夫多谢孟大人相救,并无大碍。”古庸还礼。

    孟谦露出笑容,“今日海然大人告知于我,说京都兵马不会再来礼苑。学子们可以复课,先生不必担忧。”

    众人释然,心中忧虑消散,“太好了!”

    古庸感慨,深鞠一躬,“天佑礼苑,神兽驱邪,贵人相助。老夫拜谢各位了。”

    众人慌忙扶起先生,只道是上天之德,怎敢领先生之礼。

    古庸抚着孟然和孟镝的肩膀,“你们不必再担心礼苑安危,回家休息吧。”

    两人卸下满心忧愁,与先生告别,灵儿虽然还不知礼苑遇见什么状况,看他们喜笑颜开,自然跟着高兴。苍林与众人行至礼苑长廊,嘱咐孟镝先送灵儿回家,自己还有事与先生请教。

    孟镝拎着食盒,一路上都在念叨,“灵儿,都说了,这几天别来礼苑,你怎么还是不听我话。”

    “那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啊。”双眸如春水拂着少年的心。

    孟镝笑道,“你不怕遇见烈火神兽啊。我告诉你,特别可怕,那神兽身如狮形,吐烟吸风,一口下去……”

    灵儿瑟瑟发抖,准备堵住耳朵。

    孟谦拍了一下孟镝的脑门,“行了……别吓唬灵儿……”

    孟镝急忙举手,“灵儿别怕,是我胡说八道呢。”

    灵儿哼了一声,“就该让你挨饿才对!”

    孟谦问道,”灵儿,你哥呢?“

    “哦,他说有事请教先生。”

    斜阳阡陌,天光浩瀚,苍林同先生漫步礼苑长廊。影度回廊,霞光染红了栏杆,苍林抚着长廊,扭头望着院里的梨树,树上花白叶绿,树下黄昏斑驳,他无意欣赏景色,继续扭头掩饰心中纠结,却仍不敢与先生开口。倒是古庸见他欲言又止,说了一句,“苍林,你是我的学生,有事直言无妨,为何如此犹豫”

    苍林哽咽,“先生,学生不是犹豫,而是愧疚。那夜先生受难,我只能使出些卑躬屈膝的伎俩贿赂奸佞,却不能为先生挺身而出,实在惭愧。”

    苍林终于诉出忧闷,整个人都轻快不少。

    古庸说道,“苍林,那一夜是萧庭官员以强欺弱,连海大人和孟都尉都无计可施,更何况你一个后生呢。先生怎会因此责怪于你。”

    苍林摇头,“先生,苍林缺的并非官职和武艺,而是勇气。这勇气孟然、孟镝、斯年都有,唯独苍林没有。”

    古庸停下脚步,他望着苍林炯炯双眸,手捋银须,心有慰藉,而后露出笑容,那笑容如天边夕阳一般温暖 ,“可我觉得眼下你已有无畏之心,先生从来没有错看你。”

    苍林领会先生之意,终于释然,深鞠一躬,梦中的那股力量犹在心间,“多谢先生!”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南郡大牢灯火幽暗,看守重犯的护卫依着渺茫的烛光昏昏欲睡。尽管外面送走了几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可地牢依旧寒意凛凛。蒲斯年趴在枯草上呼吸急促,后背皮开肉绽的狰狞棍伤已经化脓,加上牢里寒气逼人,斯年发了高烧。他从冥界回到阳间,亦如梦中惊醒,浑身发抖,额头滚烫。蒲斯年想要起身,背上的重伤如同烈焰烧身,压得他动弹不得。他搓着冰冷的双手,蜷缩一团,咬着牙忍耐高烧和伤痛,心道或许命快休矣,不必挨到京都凌迟。

    他恍惚间听见牢门作响,未曾抬眼。片刻后,有一人轻轻挽起他的衣袖,摸着脉象。蒲斯年努力抬起头,眼前有些浑浊,朦胧间好似看见孟谦和陆云乾。他触动红肿的咽喉,努力说了一句,“孟大人,陆师傅……”

    陆云乾伸手触碰那滚烫额头,急忙将汤药取出,扶起斯年小心喝下,嘴里还在关切,“斯年,看着我和孟大人,千万别睡过去啊。”

    孟谦试着斯年的额头温度,心中一惊,“烧成这个样子!”

    陆云乾放下药碗,蒲斯年咳嗽几声,苦涩的汤药唤醒他麻木的唇舌,味觉跟着复苏。陆云乾立刻掀起蒲斯年的囚衣,粘着血的衣服离开伤口,刺得蒲斯年一声哀嚎,原本昏昏欲睡的头脑清醒片刻。后背血肉模糊的棍伤混着暗黄色的脓水触目惊心。陆云乾心中泛起怜悯,将膏药小心翼翼贴在伤口之上,嘴里宽慰,“斯年,忍着点儿,熬过这一夜。”

    孟谦俯身帮忙将膏药按住,看着这狰狞伤口,愁眉苦脸地望着陆云乾,“陆师傅,他……”

    陆云乾解下自己的长袍,小心盖在蒲斯年身上,拉起孟谦走到旁边,“大人……今夜我要守在这里,蒲斯年伤势太重,又身受风寒,如果熬不过这一晚,命就没了……”

    孟谦点头,“明白,我陪陆师傅一起留下。”

    蒲斯年趁着自己还算清醒,道出求死之意,“陆师傅,不必救我了。我去京都也是千刀万剐,今夜死了,也算好事吧。”

    孟谦俯身握着斯年的手,才发现那双手也满是伤痕,“斯年,古庸先生有句话嘱托我转告于你。他说,京都尚未定罪,你不能自弃。”

    “先生……是否有受我牵连……礼苑……是否……”蒲斯年无力再说,垂下头颅。

    “礼苑和先生都平安无事。”孟谦回复。

    蒲斯年苍白的嘴唇泛起一丝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阴风轻抚,牢门前的烛火摇晃。孟谦和陆云乾盘腿坐在牢房内。

    蒲斯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孟谦在一旁不停唤他名字,不让他昏睡而去。陆云乾每隔一个时辰,就替斯年换一副膏药,吸净脓水,消肿止疼。

    汤药驱寒作用甚好,一夜熬过,逼出蒲斯年一身大汗,屏退高烧;身上的伤口虽然还在作痛,可脓水尽消,算是保他性命。

    孟谦试过蒲斯年额头温度退下,心里松了一口气,“陆师傅,多谢了。”

    陆云乾微笑点头,“还好他年轻啊!”

    孟谦召唤狱卒,叮嘱他按时替蒲斯年换药,狱卒听命答应。

    蒲斯年虽不知自己寿命还能延长多久,但孟谦和陆云乾的善意如此温暖,如荆棘消退,新绿萌芽,冰冷心田里好似也能挣扎出一番春意。孟谦唤狱卒送来汤饭,斯年的面颊终于恢复一丝血色,冲着孟谦和陆云乾施礼,两人抬手扶他坐在蓬草上。

    蒲斯年端起饭菜,缓缓吃下,手里的木匙刺痛伤口。他低头看了一眼左手,竟然看见那只发黑的瓷片还在掌心。冥界幽梦立刻清晰,他想起蒲业尸骸,想起冤魂孤鸣,心中感慨万千。他记得清楚,自己潜心跪地,送别蒲业怨魂,从此再无纠葛。蒲斯年轻轻扔下那支瓷片,犹如扔下过往恩怨,梦境里的荆棘终变绿草,生机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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