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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学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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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婆…”突然一片冰冷,游了进来,被窝里顿时阴森森的,飘荡着怨念,“老婆,给我暖暖。”他把梦惊扰,她还他一巴掌。拍不开这厚皮,只得怒吼着,“滚出去!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别来烦我。”

    身上冷,他来了冷,他走了更冷。冷得听见湖水幽咽,夜还未退,冷得她飘来荡去,丢了自己。

    不愿去为他纠结,最后选择沉眠。忽然闯入一阵窸窣声,他还在…在与不在的,她都避之不及。这份害怕,逼她转入疯魔,“出去!谁让你进来的!”却又撞上他温软的风,拂开耳际湿润的发,“老婆,你昨天晚上不是这么说的…”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他怎么来的?她没察觉,醒来就是一双冰冷的手,梦没了,是他的声音,替换了昨夜灯下的无助。

    只是记得她没关门,打算电话结束了,她要去洗衣服的。她没想到,这扇为自己留的门,却成了别人拿捏她的切入口。

    她紧闭双眼,放弃了天地。

    门外微亮的天空,日月暗淡,今天又是阴天。自她来搬来这里住了,阴天就像是分分秒秒,漫过呼吸,压抑着眼里的光,逼她期盼梦乡。

    她开始想念田野,想念林外的落日,远山的晨曦,还有家门前那颗梧桐,树下走过老牛的一生,拾来月一轮,灯一盏,映出泥一身。

    她想回家了,那里安全。

    他又钻了进来,给她温暖的倚靠,给她安静,静得听见窗外的落叶。那簌簌的叶影,消融了那片冰冷的幻影。

    才听见他问,“老婆,你怎么哭了?”这一次,他没吻她,也不再强迫她。只是问她,“老婆,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跟我说,我怎么改?”因为是她,因为她哭,他开始学着呵护一个人,学不好,一字一句学得笨拙仔细,“老婆,我从小没有爸爸,是妈妈拉扯我长大的,小时候日子过得苦,长大了才好了一点。除了读书管理面馆,我什么都不会。没接触过女孩子,没喜欢过人。老师宠我,同学敬我,我在哪里都被供着。可我始终以为自己一无是处,一无所有,只有分数。可是它冷冰冰的,是沉沉的夜,没有边际。我不喜欢。我只喜欢你。不能讨你欢喜,是我有错……你别哭了。老婆…别哭了,你说我哪里不好,我都按照你的要求改。老婆…”

    是这个人,把一生中滑翔的风,凝成云雨,直往下掉。所以,她想他去死。

    转回身来第一件事,掐他,哪里疼,掐他哪里,脸,手臂,胸口…哪里都不放过。偏偏一句话不说,灯盏不灭,偏见他痴缠的眉眼,合了日月。

    他就木头一样由她掐揉,由她踢打。最后,手疼得了发酸,酸涩熏入双眸,晕出朦胧。大颗大颗的泪珠子砸下来,遮天蔽日的,不愿见他。

    只是一只热浪一样的掌心,卷了她的小手,往下…一直走了下去…卑微着,“老婆,这里没打着,可是疼。我是不是生病了?老婆…”猛地把手抽出来,凭着惯性,一下子甩上他的脸,啪——“你混蛋!”

    “老婆,我不是。”辩解呀!等他一句辩解,只等来一只宽厚的手,为她揉搓发胀的手心,轻得似暖风吹拂。这晨间的风,熏得人醉,“打疼了吧。”

    她背转身去,面对一墙的冰冷,在不能自如地适应。她对人世间的无法适从,连语句,也辩不清楚一丝一厘。

    最后,她只能把自己卷成一团,就像她爱的猫咪,温暖自己,呼吸为自己…她安慰自己,不必对人间再起贪念。

    他又贴了上来,“老婆,你好瘦,以后不可以再挑食了。”她哭的身子抽搐,发丝黏腻。她明明在盼望,却陷入更深的无望。只是门外湖水沉寂,青山又入一年的消瘦,“我说你是,你说不是,你比混蛋还混蛋!你畜生。”她在骂他,一次比一次难听,一声寒过一声。他为什么要对她乖顺,“嗯…我不是人,老婆说什么都对…不哭了,再哭下去身子得哭坏了。”

    他…这是…

    ——她最烦男人的眼泪。这是女人的权利,抢什么抢。即便手疼,她还是给了他一巴掌,一再恶毒,“去死!”人家趁机钻入她怀中,一双手兰叶似的,卷她入怀,轻轻拂动,愿有相依,“不哭了,不哭了…乖宝宝不哭了。”

    门内啜泣不绝,门外足音浅浅。

    一声问询,“音音,你怎么了?”花也萎了,该有叶影婆娑,只剩下娇软,“去开门,别让人家姑娘等着。”她知道自己无赖,偏有人愿意为奴,“你穿好衣服,别让她占了便宜。”她恨恨地一脚踹过去,“脚拿开,要你管。我爱穿什么穿什么,你谁啊,你就管?”

    兰充沉沉吸一口气,忍!

    忍得瞳孔涨红,一忍再忍,“好,我去开门。”他一个翻身,砰一声倒地。这床太窄了,她在他怀里就刚刚好,一分开,便一身伤。不是丢脸,是她轻轻嗤笑了一下,“活该。”

    花弄影,月成痴,遥看两心如丝——死流氓走了,耳畔还是黏糊糊的,黏得她没脸见人,窸窸窣窣地爬进被窝,又做了一只猫咪。

    她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就…莫名其妙一潭湿润,一泉蜉蝣,生命如梦,朝生夕死。

    想寻舍离。

    颜晴走了进来,冷言冷语,“呵,原来也是个俗物。被人错当成了宝贝。”她,这是说谁?只听见兰充像是当家主一样,招呼颜晴,“颜晴,今天你来看她,我很感激…”

    “跟你有什么关系?”她一句话堵了过去,一点不给人留自重。见是尘,不见兰,总有人不爱别人所爱之物,两相平横,是为自然。她小小声,怨不得,骂不得,不会哄人,学着谨慎,“颜晴,你坐吧。”

    又想起这是自己的小破屋,没地方坐,三个人挤了进来,空气也淡薄了许多,窗下一片叶零,被压抑着,破裂如烟云。不是为了挽回什么,只求宁静平和,“颜晴,别这样,坐我身边就好了。我跟兰充没什么…”

    人家又委屈得不干了,“老婆,什么没什么?我们天天睡一起的,你不打算负责的?”突然一阵冷风,以其沉寂,以其枯萎,向她逼问,“你看上他什么了!就这么不甘寂寞!”

    她在破旧的床上,从低处仰望颜晴,她平日的高高在上,清冷疏离已经片影难寻。失态得癫狂,甚至低贱——她的被子被她一把掀开,她被她剥了个干净。

    …被子没了,她身上光溜溜的…这一刻,她想,她又比颜晴下贱。

    却要淡然一句,“你好好站着,别过来。我跟颜晴说几句话,没你的事。”看见窗下,兰充双手成拳,骨骼凸起,从天堂堕入地狱,叫他落魄不成人形,怜叶不成花。突然一股无力之感,给她卑微——这双拥抱她的双手,怎能紧握仇恨?

    而对着颜晴,又只能一笑恬静,“颜晴,我知道你对我好。你是我的同桌,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早上六点去学校,晚上十点回来。我没有依靠,没有资源…”她想继续说下去…又对自己轻嘲一笑,泯灭了所有。今日湖水涨绿,今日柳藤悲叹,没有春风,谁能得自由?

    只好对着兰充的眼睛说,说了一句伤心话,“我跟兰充是一样的人,见他第一眼我就能懂他,如果我一定要找一个家,也只会是他。他给我依靠,我就追随。他不给,我会孤独一生。希望你能尊重我,毕竟我们是同学—”

    ——同学。连个朋友都算不上,彼此轻漠,不愿理解,更不会有过多的交汇。所以,只能淡然一句—尊重—这背后,是她们的告别。他们都太小了,竟然傻到把生命的过客,珍藏心底。而为此日夜悲叹,为此满天阴云。

    再之后,颜晴逼问她,“音音,你是要读书,还是要兰充?”她只道,“可以兼得的。不求圆满,只愿相伴相依,夜里温暖,会有梦来…”

    “你!”颜晴打了她一巴掌,打在脸上,打在他如抚摸一样吻过的脸上。得来一声怒,“颜晴,请你出去,这里不是颜府,不该你来胡闹。”

    好难听的一句话—颜府——兰充护她入怀,为她拉过被褥,揉那凄艳的红印子,“不疼了,不疼了…我带你回去吧,这里不安全。”一双舒展的手臂,绕着兰充,缠在他脖子上,“老公,我要亲亲。”

    砰——沉痛一声,门砸在叶影下,颜晴走了。她的窗户被砸得摇摇晃晃,吱吱吱的阴毒发笑,看见窄小的天空,是一道伤疤,结痂久了,透不进光。

    这瘦弱的身子,却要承担深冬的凋零。

    她凉凉一句,“她走了,不用演了。”她看着墙头那灯盏晃了一晃,一夜没关了,此刻犹有光亮。那幽幽的影宛如哂笑,刻在她心上,碾成了细雪。

    正吻得忘情的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老婆,我有点怕。”她安抚,“你走吧,今天你问我什么,都只会伤你心的。”她又轻轻一笑,第一次见一个人,面容惨白阴冷,撞上死亡。偏他是兰充,只有他会问,“老婆,你会不会也打算这样对付我?”

    无言。合眸。翻了个身,在床上打了个滚,背对他。额头依附冷墙,一段灰暗落眉间,只求孤单。

    兰充一贯流氓,对她上下其手,无辜一问,“老婆,你好湿…”她粲然一笑,“嗯,等我睡醒了,你给我洗被子。”

    睡?怎么睡得着?都睡了一天了,不知道什么时辰,只是湖水平静,足音空绝。只剩下脊背上,一颗跳动的心脏,永远存活。这天他对她说,“宝宝,我不逼你。我等你来,你不来,我一直等。夜里的门不关,你记得来敲。”她一字不回,把被子又卷了一层,裹成厚厚的茧,她要冬眠。

    ………

    “宝宝,吃了饭再睡。宝宝—”她起不来了。真痛,脑子里像有一根电线,仅仅是触碰呼吸的热流,就失了控制。它把梦燃烧,她也被误伤成了灰烬。

    “宝宝,对不起……”这是谁啊?一直在重复这一句,对不起?宝宝?这人丢了心爱的玩具?可玩具落在水泥地上了,不要他了,难怪他破碎了。

    之后是沉闷的足音,几个人,一群人,人山人海…都是人,来去匆匆,来去游魂一团,不知是秋是冬,斑驳灰暗,便是多姿多彩的红尘。

    再睁眼,一世雪白。从出生到死,都离不开这片雪白地,白如獠牙。

    她看见一张脸,近在咫尺,眉目深邃,骨骼凛冽。脸上没了一丝赘肉,瘦巴巴的苦熬了多日。见她微微一笑,心中喜不自胜,“你醒了!”

    她对他说,“先生,你是谁啊?”男人没有及时回答。却抓了她一只手,一只没有插上针管的手,温柔揉着,如风展着。渐渐的与她交融,“老婆,你生病了,对不起,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她糊涂了,“生病?我得了什么病?”男人垂落眉睫,温柔一笑,“没得什么病。就是感冒发烧了,吃过药了,打了针了。没事了。”

    她看不清他的眼眸。只是本能的,她觉得他在说谎。她病了不是傻了,她不认识这男人,为什么会觉得温暖,暖如床褥?在他怀里的梦境,美如山花秋叶,四季温柔。

    可他不跟她说,她怎么记得他?

    她只能对他浅薄一笑,“先生,你长得真好看!”男孩又似笑又似哭,她只能对他笑,尽量笑得烂漫,笑得不曾受过伤害,“先生,你怎么了?你哭了?”男人吸了吸鼻子,不抹两痕清泪,心底事,等谁来问?

    她觉得不好意思,又不得不提醒他一下,“先生,你带纸巾了吗?你…有点脏。”然后,他就不哭了,只是揉她的额头,理她的鬓角,“你是我老婆,等你来给我搽呢。”说实话,她有点嫌弃,“先生,你的手好糙,被你摸得不舒服。”

    只是轻轻的触碰,渐展的花叶缩进他的眼眸。她的娇柔,“嗯,不要你摸,好痒。”真是奇奇怪怪的男孩。见他双泪盈成清泉,映着洁白的云影,白得荒凉,“老婆,你不合格。哪有你这样嫌弃自家男人的?不给我摸…那你想给谁摸?”

    “爸爸…”她本能地问,“爸爸呢?”男孩不骗她,“没有通知爸爸,快过年了,家里囤积的蔬果要爸爸去处理。他累,没敢通知他。老婆,我在呢。”

    她就不闹了。她只是笑,对着男人傻傻的笑。他就会问她,“老婆,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感觉你憋了一肚子坏水,要害我…”不理他了,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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