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
“客官,不走吗?”
店伙计走上楼梯,转过头来笑着问道。
李轻舟淡淡看了他一眼:“走,前面带路。”
“好嘞!”店伙计眼尾的褶子随着笑意加深,快步带着路。
走上楼梯,站在高处之后,李轻舟四处打量,这才发现又变了,朱红的大门和青灰高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高耸入云的层层高楼。
笔直的楼梯也变成一圈绕着一圈,底下的戏台不变,却又多了许多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她们舞动着身姿,娇俏的笑声如银铃一般。
再抬头,二楼的围栏旁,倚靠许多俊秀华服的英俊公子,他们身边围绕着美丽的姑娘,清俊的小厮,一手拿着精致镶嵌宝石的酒壶,一手执笔在雪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好不雅致。
再往上的三楼,四楼也是同样衣着华贵的俊男美女,一层楼比之一层华贵,温养在富贵窝里,眉眼之间满是对锦衣富贵,名利攀比的厌倦。
更往上的五楼,六楼,乃至于七楼,李轻舟就看不见了。
跟随着店伙计上楼的步伐,李轻舟暗暗稳住心神,她越是清醒明白,就越是身感寒意,明知道这是陷阱,却不得不主动跳进去。
因为别无选择,只能越加小心。
终于拐角处,店伙计停下了脚步,是五楼。
“客官,跟我来!”
店伙计弓着腰,极尽卑微,她始终低着头,李轻舟也只能看清他有些肥腻的双下巴。
到了五楼,选了右边的走廊,不仅仅围栏处有屏风遮盖的雅间,也有封闭性更好的房间,每个房间右侧的柱子上都挂着木牌子。
“痴人梦,恨不能,穷悲苦?”李轻舟蹙眉,每走过一个房间,就低声的念出木牌上的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雅间的名字一般都取意吉祥如意,最不济也是平安喜乐,这些名字,有些不吉利。”
不懂就问,李轻舟并不藏着掖着。
走在前方的店伙计轻笑一声:
“客官,这并不是雅间的名字,您的房间到了。”
李轻舟一愣,这才发现他们弯弯绕绕,在一处走廊的尽头停下了脚步,两面皆是白墙,中间则有一扇木门,深红败落,上面覆着一层黄褐色的灰尘,木质的纹路诉说着她被遗忘许久的事实。
与旁的房间不同,门柱上并没有挂着木牌,所以这间房没有名字。
李轻舟盯着那扇木门,只一眼,心便狠狠一沉,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如荆棘藤蔓,包裹着她的身体。
“这……这是……”
她颤抖着,语调不成音。
店伙计此刻微微抬起头来,露出圆润的下巴和一张刻薄的嘴,带着得逞的笑意:“是您的房间,进去看看吧。”
看?看什么?
李轻舟也不知道,但这句话太过于诱人了,使得她一直保持的平静无波的心绪犯起了涟漪。
像是一粒小石子,出其不意的落入水中,表面荡起了波澜,却忘了那颗石子已经深入水中,直达底处。
店伙计见她站在原地并不动弹,却也不急,只淡淡说了一句:“我下去给您备些茶点,咱们追忆楼的三重糕最最出名,不如您尝尝?”
李轻舟现下心神激荡,哪里还听的清他说话?直愣愣的盯着那扇已经掉漆的木门,仿佛已经入了魔。
店伙计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
“三重糕,一重忆从前,二重品当下,三重望将来。三重缺一不可,因因果果,是以为然。”
说罢,便也不再留恋,转身朝着反方向离去,似乎一点也不担忧李轻舟到底会不会进去,起码在他看来,这个结果是注定的。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凉风吹过,这一处偏僻的走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道木门微微半开的门缝才能诉说真相。
温暖的,柔和的光,照耀在身上,仿佛给人以无限的力量,所有生命的活力全都汲取于此。
李轻舟从踏入木门的那一刻开始,便失去了意识,她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谁,不明身份为何,一切纷扰皆从脑海中摒除,是天地初始混沌不浊的空性。
她仿佛置身于最柔软舒适的怀抱,温暖的光芒照在她身上,给予无限的力量,清凉的露水浸透滋润,让她几乎要快乐的喊出声。
再此期间,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幽的花香,甜而不腻,雅而不肃,这个味道让她颤栗自豪,快乐骄傲。
她睁不开双眼,却能感受着万千世界的变化无常,每一滴露水,每一缕清风,每一粒尘埃,每一寸山海,都会让她感到无限的喜悦。
因为她是无限自由的。
真正的自由,是突破心灵的限制和枷锁,自满自足。
而她最喜欢的,还是每日来看她的那个男人。宽厚有力的手抚摩着她的身躯,清澈悦耳的声音如汪泉注入,轻轻诉说着每一日的点滴琐碎。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的模样,却能感受到他的每一分气息,即便在万千人海之中,她也能一眼认出,绝不会出错。
她和男人的故事始于凡尘,一颗破败不堪的种子,如尘埃一般被随意丢弃,没人会去挂心一粒种子的死活。世事本该如此,倒也算不得无情冷漠。
可男人的出现,却打破世事规则,让她明白原来真有这样的一个人,视万物生灵皆平等。
“是一粒没人要的种子呢,啧啧,既然没人要,那便留在我身边吧!我把你带回家。”就是这样一句话,改变了她的命运。
生根,发芽,成长,茂茂郁郁,完成了新生。
天地之间的灵气,经过日积月累,年复一年的汲取,她的感知越来越清晰,灵智也渐渐开悟。
她已经习惯了男人每日的陪伴,直到有一日,他没有来,第二日,也没有…第三日…第四日……
风打转在她身边,卷起一树淡紫色的花,飘飘扬扬,没有归途,迷茫的落入未知的不安。
她无计可施,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
夜色降临的某一日,男人再次来了,她欢喜的落下一地花瓣儿,宣泄着内心的愉悦,淡淡幽香味道,是她引以为豪,并且唯一能拿出手的。
可这次,男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她的嗅觉进步了许多,闻到了称之为’酒‘的味道,他喝酒了。
而且,他不开心,很不开心。
更多淡紫色的花瓣儿撒下去,她急躁,心疼,却发现自己除了撒花瓣,半点用没有,懊恼的心绪,让她抓狂。
而男人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不安,伸出手抚摩着她的枝干,轻声安抚:“是我不好,竟那么长时间没有来看你。”
淡紫色的花瓣儿落下,是委屈又赞同他的意思。
“好了,别气。”男人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笑意,轻轻抚摸着树干上交纵错杂纹路,眉眼低垂。
那双手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存在,被安抚的瞬间,她心中那股难掩的委屈,日夜不停的等待仿佛都消散如烟,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和平静。
风吹过,一阵花瓣儿雨飘飘洒洒,那是最美丽的花瓣,献给他。
男人看着漫天飞舞的淡紫色花雨,久久不能回神,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不住,曾经的我把你从凡尘带回来,曾说过要陪伴你,但如今我…要食言了……”
手下的树干猛然一颤,仿佛如人一般感到了害怕。
“大劫将至,我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只怕到时候,大厦将倾之时,连你都会因为这场劫难而受到牵连,对不住……对不住……”
男人的声音带着浓郁的无奈和愧疚,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语气,在记忆中,他的声调总是温和悦耳,带着淡淡的笑意。
即便是天大的事情,在他口中说出,也总是带着几分云淡风轻,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沉重的沙哑,好似他的肩膀上背负着重重山海。
“我试了无数种方法破解,可天意就是天意,宿命从不会轻易扭转,我护不住这里,护不住黎明百姓,护不住身边人,护不住你,我连我自己也护不住了……”
夜光灰暗,她看不见他,却能感受到与他一般的悲痛和绝望,她甚至开始想,到底什么事情,能让那个爽朗和善的人,变成这样。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疼,从里到外,渐渐蔓延,每一处枝干,每一片绿叶,每一朵花,都因为这股疼痛而颤栗。
她又痛恨起自己的无能,废物,无计可施,如果可以,她愿把枝叶将他环绕抵抗外界雷电,如果可以,她愿把根茎将他滋养杜绝一切烦恼,如果可以,她愿把所有献出,即便是生命,只为了能帮一帮他。
强烈的渴望滋生,内里的疼带着灼烧,几乎要将她烧裂,却磨灭不了深如根髓的意志。
一道强烈的光芒自乔木树中绽放,光影中走出一个少女的轮廓,在男人诧异的眼眸中,走到他前面。
用生涩,又坚定的声音道:
“你说过的…宿命难改,可人心更强,我…帮你…即便付出所有,也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