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鼎破灭
干燥的稻草上，李轻舟蜷缩在一旁，呼吸深沉均匀，眉头却紧皱，好像梦中的事令她忧心。
一行三人走在昏暗的地道中，阴凉带着潮湿的钻进鼻孔，令人心旷神怡，像是一块被灼烧的火炭浸泡在冷水之中，通体畅快。
绿水牵着少女的手，有些害怕：“轻舟姐姐，这里好黑，什么都看不见。我害怕！”
在前方带路的青山不着痕迹的放慢了脚步，黑暗中也不知他如何动作，绿水牵着少女的手忽然落了个空。
绿水胆子小，刚要害怕的大喊大叫，却听有人先一步出声：“跟着我走，再往前走一阵就有光了。”
“好！”
绿水重重的点了点头，他总是很信任青山，明明他们年岁差不多一般大，但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青山比他聪明，比他能干，只要有青山在，就一定不会有问题。
在这一片漆黑不见五指的地下通道中，青山另一只手默默牵住身边人的衣袖，紧紧的拽在手心里。
少女蹙眉，她夜能视物，以为是这两个孩子害怕，反手握住青山的手，感受到那只小手的僵硬，轻声道：
“别怕，你指路，我带着你们走，保证不让你俩撞到石头摔跤。”
黑暗中小小孩童抬起头看着少女的侧脸，多日的奔波劳累在白皙的脸上种下的憔悴，脸颊上还有沾染着几块灰尘，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很。
青山甚至能够看清她眼底的笑意和坚定，好像不论遇见什么，她都能顽强的抵抗，拼尽全力的活下去，把所有的力量都用来拯救自己。
这条路弯弯曲曲，不停的左拐右拐，走到最后少女已经是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又走了约一刻钟后，原本漆黑一片的地道前方涌进一道亮光。
这道光打破了黑暗，静然矗立，尤其圣洁。
绿水先忍不住咧开嘴角，惊喜道：“有光，真的有光。青山哥哥说的果然没错。”
几人加快了脚步，等到达光源处时，少女发现原来这并不是出口，而是上方折射而下的光芒，抬头看上去，几十米高的石壁，可见这条地道到底有多深。
她借着光低头看向牵手的孩子，一身乌漆嘛黑的脏衣裳，身体所露出来的皮肤也同样是黑的，根本分不清那块是衣裳，哪块是皮肤。
披头散发，干草一样的脏头发粘满了泥点子，脚上那双布鞋破掉几个大窟窿，黑黢黢的趾头露出来。
很狼狈，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却不突兀，因为几乎人人都是这样。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早就没了当初的光鲜，也许再过几个月，自己也会同所有的难民一样。
她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问道：“青山，你怎么会知道通往皇都的密道？”
可是眼前这个如此瘦小的孩子却能够在乱世中存活，每次都能找到藏在地下的树根，翻越层叠的山岩，准确无误的带着他们一路到皇都。
青山抬起头，脏污的小脸几乎辨不出五官，直那双黑亮的眸子直直看向少女，坦荡真诚，没有丝毫的心虚：
“这是我爹告诉我的，他以前是个大官，什么都不知道。但后来……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绿水眨眨眼，黑白的眸子天真烂漫：
“我知道了，青山哥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对不对？以前我们县太爷家的公子也聪明的很，什么都知道，还会做诗呢！后来发灾了，没想到最先死的，就是他们一家子。”
少女不由得紧了紧握住青山的手，有些愧疚，乱世之中谁都不容易，谁都有秘密，自己又何必拘泥于这些。
悲惨的世道，让富人变成了穷人，让好人变成坏人，又让所有人都变成死人，良心廉耻都没有一口米来的珍贵。
“青山，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不必为此束缚自己，既知来处，便将他埋在心底，时刻记住教训，坚定的奔向你想要的归处。”
少女握着他的手，掌心的温暖传递过去，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
幼童黑亮的眸子闪过一丝奇异的光，面对着少女露出了第一个笑，重重的点了点头。
黝黑的地道中因为涌入了这一柱光芒而变得不再可怕，借着这束光，少女看清了这个所谓的地道。
地面平坦，四周的石壁上雕刻着繁锁的图案，精美华丽，距离光最近的石壁上刻画中一条威风雄伟的巨龙，他在云中翻滚，直奔一座华美壮观的宫殿而去。
宫殿位于一座高山之上，壮丽磅礴，崇楼巍峨，玉兰砌绕，少女觉得就算是仙门第一的轩辕宗也比不上其分毫。
少女眸中甚至闪过一丝迷茫，她不知道到底是工匠的手艺太过于精巧，还是这座位于云巅高山的宫殿本身就华美异常。
她好奇的还想要再去看，却已经被两个孩子拉走了，只能罢休。
绿水年幼些，此刻口中喋喋不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皇都内的吃食，他胆子小，之所以能坚持到如今，正是因为太胆小，躲进村子的地窖中，在没有出来过。
憋了整整三年，将地窖中所有的吃食吃完了之后，饿的快要死了，才破釜沉舟的爬出来，可刚一露头，就被几个灾民发现。
幸而被路过的青山发现，这才将人救下。
“听说皇都里的老爷大人们，吃的都是金栗米，吃肉只吃最嫩的那处，鸡汤只喝汤水，鸡肉都扔了呢！”
绿水喋喋不休，直到随着头顶隐隐传来嗡嗡作响的嘈杂之音，他才猛然住了嘴，不可置信的抬头盯着头顶黑黝黝的石壁瞧。
少女也停下脚步，静静聆听，头顶上的声音渐渐清晰，像是很多人在说话，吵吵嚷嚷，又混杂着拨动乐器的声音，偶尔传来几声女子娇嫩的歌声。
这声音嘈杂，却异常亲切熟悉，是已经许久未见的人间烟火，是红尘世俗中的百态人生，是酒足饭饱后安逸无忧的消遣。
青山捏了捏少女的手，低声道：“快到了，跟我来。”
瘦小的孩子一手牵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女，一手牵着更瘦小的孩子，绕过许多个分叉的路口，七拐八拐，终于头顶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
他们停下脚步，一起抬头看向昏暗的石壁，上面女子的歌唱婉转悠扬，声声入耳，琵琶声响带着淡淡忧愁，悠悠唱道：
“烟笼寒山月影中，江南梅雨楚潇潇，旧梦初醒泪流满，何时再回水乡家……”
头顶掌声不断，有金银铜钱打赏的声音，男人们大着舌头，沉溺在享乐之中。
“菜来咯！”
伙计一声吆喝，饭菜的香味像是一把带着钩子的触手，钻进了他们的鼻子将心肝脾肺肾都勾了出来。
腹中的怪物像是疯了一般的哀嚎，传来咕咕作响，停不下的声音，绿水几乎要哭出来，死死捂着肚子。
青山垂下眼眸：“等一等，等天黑了，外面没人了我们再出去。”这句话像是对他们说，也像是再对自己说。
三人坐在地上，从没有一刻觉得像如今这般难熬，往日里吃惯了苦涩的树根，对于食物的渴望慢慢消退，酸甜苦辣咸的滋味被树根完全代替。
而如今，幻想过无数次的香味袭来，将封印在脑海深处的味蕾和欲望释放，可怕的‘怪物’饥肠辘辘，这一次的渴望，比之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是浓烈。
绿水已经快要坚持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召唤一般，想从这里出去，生出一股即便死去，也要完成欲望的勇气。
少女揽住他的肩膀，尽力安抚：“绿水，坚持住，你可以的！”
瘦小的孩童蜷缩在少女怀中，极尽挣扎，青山看着二人的亲近，默默不语，眸中黝黑无光。
下一刻，手刀落下，绿水脖子一歪，失去了知觉。
少女对上青山吃惊的眼睛，嘿嘿一笑，带着狡黠：
“谋定而后动，这小子一个忍不住就会坏了大事儿，还是让他晕一会儿吧。”
青山哑然：“那…那如果他能忍住呢？”
少女将绿水放在地上，背靠石壁，叹了一口气：“你也说了，是如果。你敢赌吗？不管乱世还是太平，别信别人，只信自己，能少很多麻烦！”
两人陷入沉静，头顶男人们说话的声音，却越发的清晰起来。
“这场大旱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们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那么多干什么。”
“是报应，是天罚，云鼎天宫覆灭之后，整个大商就此之后滴水未落，可这到底惩罚的是云鼎天宫，还是大商的数万百姓呢？”
“子淮兄，别再伤秋悲月了，云鼎天宫向来自诩拥有半神之力，是人与神链接的桥梁，可如今呢？还不是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覆灭，连渣都不剩？”
歌女的声音再度响起，曲折婉转：“云巅高耸有仙宫，凡尘缭绕奉为神，百姓民心皆向往，佑护天下安苍生，一把大火随风起，谪仙陨落烧成泥……”
歌声如烟，渐渐消散，李轻舟猛然睁开眼，眸中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