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穗随风起,皆因心动(四)
“烈焰”京师。
一间简单的宅子前,楚穗停下了脚步,眼神往四周看了看,仿佛在确定什么,然后对上了乘风疑惑的眼神,她讪讪地笑着,“上次我买完宅子就跟着将军出去了,这里就来过一次,不是太确定。”
乘风站在她身后,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他知道楚穗这一次回来,是替楚弈珩回京述职的。因为南宫珝歌未归,楚弈珩还在边城等着消息,而临近年关了,才不得不派楚穗回京。
这年关前后去别人家叨扰,纵然是他这种大漠男儿,也知道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我家没人,你不用担心。”楚穗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是孤儿,自小在将军府长大,后来觉得这个年纪不适合继续赖在将军府,才出来买了个宅子。”
乘风不知道她是如何读出自己心思的,在松下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了些许感慨。
原来她和他一样啊。只是为什么她从来没说过?不,应该说他没有在意过,所以没问。
他对她,了解并不多。
“我出生在边境,那里各族混杂交融,也有各种流寇盗匪,无恶不作。后来楚将军奉命剿匪,在一个刚被屠过的村子里看到了我,就带了回来。”楚穗口气平淡,“不过村子里幸存的人却都不认识我,将军无法确定我是路过的商队里的幸存者,还是逃亡的流民,又或者干脆就是盗匪丢下不要的孩子。和我比起来,你至少还知道自己的出身,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乘风定定地看着她,原来他们是如此的相似。不,她比他好多了,她如今是楚家军的中郎将,他不过是个被抛弃的玩物。
思量间楚穗已经踏上台阶拍打着门,“张大娘,在不在?我回来啦!”
一边,她絮絮叨叨跟乘风解释着,“屋子常年没人,会生了陈腐气,所以我请了个大娘照看屋子日常打扫,想必此刻应该在的。”
说话间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满脸的褶子在看到楚穗的时候顿时笑开了花,“主子,您回来了啊?”
楚穗笑道:“让你别喊主子,又没记住。”
大娘笑嘻嘻地,显然是不理会楚穗,说话间一眼看到楚穗身边的乘风,顿时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来。
楚穗赶紧开口,“张大娘,这是乘风。”
乘风还没开口,张大娘笑容更大了,“主子终于带少君回来了,我说当初忽然买宅子,可不是要娶夫入门了么。”
楚穗和乘风同时呆住,楚穗忙不迭地解释,“大娘,可不兴胡说。你这人见外还规矩多,我也不拦着你了,喊他乘风少爷吧。”
张大娘看着乘风,越看越欢喜,“是是是,没过门呢,可不是要叫少爷么。等过门了再喊少君。哎呀,少爷这身量好,一看就会生养,将来家里必定是人丁兴旺。”
楚穗和乘风同时呆了呆,乘风下意识低头看自己,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再抬头时,对上楚穗同样怪异的眼神,两个人更加尴尬。
张大娘屁颠颠地朝着屋子里,“我猜着年前您要回来,没想到还带了少爷回来,我去为少爷收拾一间屋子。”
她身体硬朗,精神也足,很快就没了身影。楚穗抱歉地看向乘风,“大娘是山里人,当年我刺探情报受了点伤,流落到她家,她照顾了我半个月。事隔两年后我再去,却发现她的家人都因为瘟疫而死,只剩下她一个,我想着就带她来了京师,替我看看屋子,打扫打扫。大娘感恩,老是喊我主子主子的,改也改不过来。大概也是因为亲人都不在了,她就把我当女儿看,整日里催婚,想着我赶紧娶夫,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乘风偏着脸看她,“你经常捡人回京师吗?”
他是、张大娘也是,所以……捡人回京师只是她的习惯,而并非他的特殊。
这一瞬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心头有那么点别扭,话也就脱口而出了,甚至他都没去想会不会被敏锐的她察觉到。
楚穗看着他,停了停才笑道,“她于我有恩,我本就想要为她养老送终,你是唯一一个我邀请来的客人,再没别人了。”
唯一一个,不知何为他原本那点别扭,就因为这简单的四个字,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也不知道张大娘是不是故意的,她为乘风收拾出来的屋子,就在楚穗旁边的院落,靠的很近。屋子也很简单,几乎没有太多的装饰,张大娘在一旁意有所指,“哎呀,这种军中的人,家里就是得有个夫君,以后您要进了门,得好好归置归置,也装饰装饰,才像个样子嘛。”
乘风看着大娘笑得一脸灿烂,忽然有些不愿意揭穿她的憧憬,对,就是不忍揭穿而已。
当他从屋子里走出来,楚穗早已在厨房忙开了。他甚至是毫不费力就在厨房找到的她,似乎……也是这些日子以来养成的习惯。她知道他不擅厨艺,能烤肉就不错了,因为对于乘风而言,就算是吃生的也没什么,所以生的、半生不熟的、半熟不生的、熟的,有味的没味的,都差不多。
她没见过比他还不挑剔的人了,不挑剔到了她简直有些心疼他。而他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索性就在厨房门边看着她动作。
她正在切着卤牛肉,方才在回来的途中她顺道买的,口中自然和乘风说着话,“这李记的牛肉可好吃了,每次我回来都要买上两斤,再配上点酒,滋味赛神仙。”说话间,一片切好的牛肉送到了他的嘴边,“先给你尝尝。”
乘风自然而然地张嘴,她顺势将牛肉送入了他的口中,挑着眉看他,“怎么样,好吃吧?”
其实乘风不挑剔,大多原因是年少时的习惯,所以要他分辨太过精细的味道,他也是感受不到太多的,但他看着楚穗那挑着眉等待他点评的眼神,不自觉地点了下头。
楚穗笑着,低头继续切牛肉。
而院子里,张大娘看着厨房里的两个人,笑得比院子里的喇叭花还热烈。呵呵,还说不是少君,这亲近劲真当她不是过来人么?
楚穗继续嘀咕着,“已经过了腊月了,家家户户都准备过新年了,这街上每天都有舞龙舞狮的队伍,还有卖各种年货的。明天我去将军府述职,你跟我去见见将军和府君,然后我带你去买身新衣裳,过年小孩都得穿新衣服的,再买点春联年货,你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一起买了。咱们今年过个热闹的年。”
乘风静静地听着,在她轻快的声音里,生出了一丝向往的情绪。只是……
“带我去见将军和府君?”他有这个资格吗?他不过是一个在楚穗家做客的外人而已。纵然在“惊干”的时候,拓跋夏在新年里各种祭祀、见客,可是从来不会让他出面的,他是带不出场面的人。
“当然。”楚穗回答的极其自然,“你是我的朋友,也是军中的客卿,以我对府君的了解,他肯定很喜欢你。”
“喜欢我?”
“府君非寻常人,他欣赏和少将军一样能上战场,有独立能力的男子,你这种他肯定特喜欢。”
拿他和楚弈珩比?他有什么可比的,那是少年将军,出身高贵,又是太女殿下的正君,他算什么东西?
“我们小孩可是大漠里最英勇的男儿呢,当然要给府君见见。”她冲他眨眨眼,将菜塞进了他手里,“走,去吃饭。今日都是‘烈焰’特色的菜肴,你肯定喜欢。”
特色不特色他不知道,但喜欢是肯定喜欢。一张桌子,三个人。简简单单的温馨,却是他不熟悉但又无比向往的。
太小时候的记忆已经不清晰了,之后跟在首领身边的他,还没有拔去一身的刺,他是不愿意跟首领一起吃饭的,往往一个人拿着肉躲到无人的地方,警觉而胡乱地啃咬着,再后来,拓跋夏只在需要的时候召他,是不会与他同桌共餐的。这么想来,楚穗又是唯一一个呢。
楚穗带着乘风拜见楚将军和府君的时候,乘风第一次有了局促的感觉。因为他知道,楚穗若要说清楚楚弈珩失踪回归的全程,不可能不提及他,而提及了他,便提及了他的那段往事和身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站在那里。
可是他发现错了,楚穗的述职,只是递交了楚弈珩的书信,转述了城中如今的情况。看来是之前便已用书信将一切交代完毕了,虽然免除了他当场被处刑的尴尬,他却还是不免难堪。
府君坐在上首,温柔地冲他招手,“你就是乘风吧,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面对这般温柔的人,即便桀骜如他也生不起抗拒的心,乖乖地上前接受府君的打量。府君笑容款款,“真是个好看的孩子,身姿又好,一看就好生养。”
幸亏乘风平日里便表情不多,否则此刻表情已经不知道崩坏到哪里去了。府君握着乘风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既是来了这里,以后有什么事,我给你做主。”
这……
乘风下意识地看向楚穗,对方依然是那副眯着眼,笑嘻嘻的讨喜模样,看不出半点心思。
府君看着乘风,欢喜极了,半点也不带做作的,“孩子,你在京中没有家,不如来我府上住着?”
乘风还没回话,楚穗就已经插了嘴,“府君,他是我的客人,您可不兴抢人的。再说了我家也没人,今年就指着多个他热闹热闹了。”
府君眼神看着楚穗,眼底一片清然通透,“弈珩身边几个人里,数你最细致,既然是你要,我倒也放心。不过得好生待人家,莫要亏了这孩子。”
楚穗讨好地笑着,与府君彼此交换着眼神。
在将军府被留了膳,二人酒足饭饱地在街头逛着。不得不说,“烈焰”京师的风景,远比大漠和边城要来的热闹繁华的多。乘风没有表露出他的好奇,楚穗却仿佛知道似的,跟他解释着各种风貌和特色。
乘风不知道,他以为自己是沉着脸没有表情,实则那双漂亮的眼睛,早已出卖了他的心思。几乎是看到什么,楚穗就已然买了,美其名曰购置年货。
才不过走了半条街,二人手上满是各种东西。乘风的怀里,还多了几份麻糖、红果等孩子吃的糖果。
小孩就是要吃糖的,别人家孩子有的,乘风当然也要有。
之后,楚穗终于看到了一间成衣铺子,拉着他就进了铺子,挑挑拣拣之下,为他挑了一身鲜亮的颜色。他从未穿过这么明艳的颜色,但他没有任何反对,因为是她挑的。
裁缝为乘风量着身形,口中啧啧赞叹着,“您家夫君身姿真好,是个会生养的。”
乘风终于忍不住了,把楚穗拉到了一旁,咬着牙问她,“为什么人人都说我好生养,到底为什么?”
饶是厚脸皮如楚穗,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小声说着,“‘烈焰’男子纤瘦,身子弱。所以生产的时候很是不易,所以谁家能娶到壮实些的,便觉得夫君是带了福气的。”
但人终究是爱美的,太过壮实的难免不够秀美,乘风这种一眼看去,身姿颀长却不失英伟之气,劲瘦有力的男人,可不是上品中的上品么。
楚穗欲言又止,似乎藏了什么,乘风不高兴地瞪着她,“还有什么?”
“还有……”楚穗眼睛一闭,豁出去了,“在‘烈焰’的传统里有一句话,夫君臀如满月,家中米粮满仓。男子屁股越翘,代表越能生养。屁股越圆,代表越不容易难产,所以人丁兴旺,米粮满仓。”
乘风呆滞着目光,手掌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