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穗随风起,皆因心动(一)
大漠的风吹动黄沙,行成一个个小沙丘,或高或低,犹如山脉一般。在这一望无垠的沙漠里,一支人马停驻着,正在歇脚休息。
几人互相递着水,给着馍饼。虽然没有说话,气氛也有些凝滞,但依然可以看出,她们之间关系不错。
而在车队后面十余丈的沙丘上,坐着一名男子。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俯瞰到车队的全部,所有人的动作都在他的视线里。
他手中拿着皮囊慢悠悠地喝水。将视线转开,看向无垠的黄沙。
他与她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有的不过是一次救命之恩的回报而已,他甚至知道这些人对自己既有忌惮也有憎恨,当然,还有不屑与鄙夷。
他叫乘风,在他记忆里,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也有爹娘的,爹娘会带着他骑马,给他端来热腾腾的奶茶。不过,他的记忆也就仅限于此了。那碎片的记忆少的有些可怜,随着年岁的增长,就连爹娘的面目都已模糊。
后来爹娘死了,死在了沙暴里,他躲在马腹之下活了下来。可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这漫无边际的黄沙掩盖了他的哭嚎,也慢慢吹起了黄沙,埋葬了他的爹娘。
再后来,他趴在马背上,任由马儿带着他在大漠里行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不该绝,马儿找到了一处绿洲,将死的孩子有了水源,终于救回了一条小命。
可是水源和马儿,也招来了狩猎的狼群,或许说这个水源本就是狼群的大本营,狼群一拥而上撕扯着马儿,他睁着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看着血腥的场面,看着生命的流逝。
也许是吃饱了的原因,狼群并没有来撕扯他,但是一个弱小的孩子,在这种地方,终究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他甚至无法渡过夜晚寒冷的风。
夜晚来临,他被冻得昏死过去。可就在半昏半醒之间,他感受到了一点温暖,带着皮毛的油润水滑包裹住了他。直到第二天醒来,他才发现那包裹住他的,是狼群里的一头公狼。
公狼是头狼的伴侣,也许是刚刚失去孩子,对于这个陌生的孩子,它诡异地接纳了,而因为它的庇护,他居然在狼群里安置了下来。
每天狼群会衔来肉块喂给他,他与狼群一样吃着生肉喝着生血,逐渐忘记了前尘,直到有一天,一支游牧的部落因为躲避风沙来到了绿洲,部落首领看到了正趴在动物尸体上撕咬血肉的他,首领惊骇之下,不顾他的挣扎将他带回了部落。
乍回到人群,他根本无法适应。他不会说话,半夜在月空下嚎叫,寻找着同伴,那凄凉而悠长的叫声,让部落的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有的族人和首领说,他是狼精、是鬼魅、是灾星。可是部落首领力排众议,还是留下了他。与他搏斗、被他撕咬,却又在征服他、让他顺从。首领给他取名乘风,甚至对外宣称他是她的儿子。
他终于慢慢地重回了人群,但他骨子里的性格无法改变,他的骨子里就留存了狼性,他不爱与人共处,一个人孤单而寂寞地在大漠里奔驰,他知道首领对他的好,也学走了首领全部的本事,他告诉自己放下过往,做回一个正常的人,直到那一天……
“那望”偷袭了“黑守”,整个部落的族人在厮杀之下几乎毫无抵抗之力,他和首领本事再大,也无法抵挡有备而来的数千人。首领护着他逃跑,为他挡刀,两人突围而出的时候,首领已是身负重伤,首领将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告诉他,让他发誓一定要找到魔族的后裔,他哭着答应了。
那是他第一次哭,他知道他已经有了人类的感情,但是人类的感情太痛苦了,痛苦到他宁可自己是狼精、是鬼魅。
他不是狼精,不是鬼魅,但他一定是灾星。他跟着父母,父母死了;跟着首领;部落被灭族了。
他带着满身的伤痕,复仇的信念,在沙漠里走着。他必须活着,至少在复仇之前,他不能死。
然后,因为伤势发作他昏死在了沙漠里,在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拓跋夏。大漠里的雄主,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他请求拓跋夏帮他复仇,拓跋夏告诉他,她不做没本的买卖,他要她帮忙,就拿身子换。
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地脱下了衣衫,□□地跪在了拓跋夏的面前。他个什么?一个行尸走肉,一个背负着无数伤痛的人,他不曾有过床笫之欢,但他依然知道,拓跋夏占有他的方式是变态的,是疯狂的,是不正常的。但那又如何?那些凌虐和痛苦,反而可以让他知道他还活着。
他知道拓跋夏是喜欢他的,哪怕只是喜欢他的身子,那也是喜欢。那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对他有情感的人了。
拓跋夏给了他一支人马,不多,甚至不到“那望”铁骑的五分之一,拓跋夏告诉他,只要他拿下“那望”,他就可以一直在她身边,得到她的宠幸。
他去了。为了复仇,也为了拓跋夏的承诺。
他用同样的方式,偷袭了“那望”部落,一夜之间让“那望”的名字从大漠部落里被抹除。他将首领悬尸剥皮,挂在“那望”曾经的领地上。以大漠的干燥,那尸体哪怕一百年一千年,都会永远的悬挂在那里,变成干尸,昭示着一个叫乘风的男子残酷而偏执的手段。
而“那望”的所有资产和族人,都成了拓跋夏的奴仆。拓跋夏也兑现了她的承诺,将他留在了身边,只宠幸他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是喜欢拓跋夏的,因为这个女人是他的唯一,唯一喜欢他的人,唯一会占有他的人,唯一与他肌肤相亲触碰过他的人,只有爱着拓跋夏的时候,他才会感觉他是一个人,还拥有着人的感情。
而且狼性忠贞,他告诉自己他要对拓跋夏忠贞,无论怎么样他都要守护拓跋夏,哪怕牺牲他的性命,他可以为拓跋夏做任何事。不问缘由不计后果。
可她,还是那么轻易地放弃了他,就象踢开一个绊脚石一样,让他服毒自尽。在那一刻他真的放弃了,他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对首领那个虚无缥缈的故事,他一直认为那只是让他活下去的借口。
可他没死,他被南宫珝歌救了,哪怕他知道那只是一个计谋。他也醒了,他贪恋的那一点感情,更是虚幻的东西。
他不欠人情,他答应了替南宫珝歌将他的爱人送回。但他也知道,自己那一次的冲动,是因为看到了南宫珝歌的眼神,那般眷恋、思念、心疼楚弈珩的眼神,他知道那才是爱。
他不甘心,他羡慕,羡慕到心口都在疼,羡慕到心里都是酸的。原来那才是喜欢,那是他在拓跋夏身上追逐许久,却始终不曾追逐到的东西。
大约是不曾拥有,也不忍心破坏,所以他承诺南宫珝歌,会安全地将楚弈珩送回他们驻守的城池。
车队启程了,她们没有叫他。因为在她们的观念里,他是伤害楚弈珩的敌人,她们不信任他,就象当年“黑守”的族人无法接纳他一样,她们对他有着浓浓的防备心理。
乘风起身跳上他的马背,远远地跟在车队之后。
他不需要他人理解,他只是在信守自己的承诺。楚弈珩不入城,他不走。
一骑远远而来,马蹄踏在沙砾上,扬起一阵阵细软的黄沙,乘风眯起眼睛看去,依稀看到一名女子,身姿矫健而飞扬,飞快地朝着马车而来。
是楚弈珩的手下吧?
果不其然,她跳下马,与一名叫做楚京的女子拥抱在了一起,低声询问着什么。
“少将军可安好?”
“一切安好,殿下给少将军服了药,现在还在睡着。”
“一路上没有发生意外吧?”
“没有。”楚京回头看向乘风的方向,刻意压低了嗓音,但她似乎忘记了,以他的武功,一字不落地都听得清楚——那是拓跋夏的男宠,殿下也不知为什么,让他护送少将军回来,你少跟他接触,那不是什么好人,少将军就是他弄伤的。
那女子抬了下眼皮,只是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快到犹如敷衍般地又抽回了目光。
“走,还有十里地就到了。”那女子说话间跳上了马背,守护在了楚弈珩的马车旁。
他在最后,只看到她的背影,甚至连面目都没看清,大约也是不关心吧,最后十里,也是他最后的任务。
车马前行,十里地很快就到了。他勒马停在了城外,看着车队入城,然后拨转了马头。
“等等。”远处传来了叫声,一匹马飞驰而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乘风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她有着“烈焰”女子独有的颀长身形,但却略显纤细,面容也秀气,她带着笑意拦在了他的马前,“一起进城吧。”
她是个爱笑的人,一笑起来便露出嘴角边的梨涡,很有些亲和力,让人不忍拒绝。眼神也很亮,透着灵秀而机敏。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他不是,“任务已了,不必。”
她却没有让开的意思,“看天色要起沙暴了,你走的话,前方百里无人烟,不如等沙暴过去吧。”
他不喜欢与人接近,不代表喜欢找死。他在大漠长大,当然知道她所言非虚,于是他迟疑了。
便是这一迟疑,她已经伸手拉住了他马的缰绳,马儿在她的动作下,乖乖地朝着城里走。
他不喜欢她这种动作,太入侵了。
乘风皱眉扯过了缰绳,她便顺势放了手,倒是没有计较,“我叫楚穗,你呢?”
他没有回答,而是抬眉,“你少将军身上的伤,是我抓的。”
她皱眉,“那是挺混账的。”
两匹马靠的太近了,他有些不习惯,扯了下缰绳让马儿拉开身位,“别靠我太近。”
她笑笑,没有勉强。而是很快地回答他,“但你将少将军安全护送回来,也算是扯平了吧。少将军不会跟你计较。”
他有些好笑,“你不觉得应该离我远点么?毕竟我不是什么好人。”
她却摇了摇头,“我信殿下。”
南宫珝歌相信他,她相信南宫珝歌,所以她相信他。
乘风思量了下,算是接受了她的说法。只是他没想到,她又慢慢地飘来一句,“殿下是极其敏锐的人,你能让殿下信任,那你一定是个好人。”
乘风愣了愣。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某一天,“黑守”的族人吵嚷着要首领抛弃他,因为他是狼的孩子。族长只是说了一句,“狼群是极其敏感的,他能让狼群信任,那他一定是个好孩子。”
只因为这句话,在拓跋夏之后,他第一次主动告知了别人他的名字,“我叫乘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