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之请
浩浩荡荡的马车入了京师,一路驰到了皇宫门前。朱红色的大门打开,马车又径直驰入了内宫,直到帝后的寝宫门前才停了下来。
南宫珝歌掀开车帘,此刻已是一身妥帖的打扮,下了车。几乎不带任何迟疑快步入了内殿。
从上一次离京到失踪再到归来,粗略算来已是近半年。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充满了对母皇父后的愧疚,都这个年纪了,还让他们为自己担心牵挂。这一路遥遥时光,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的煎熬。
情绪之下,饶是她也不由加快了脚步,冲入内殿。
一只脚才踩进门槛里,声音已然急切,“母皇,父后,儿臣回来……”
她进的急,骤然由殿外踏入殿内,视线从明转暗,有那么一瞬间不适应的模糊,等她话出口,视线才适应了内殿的光线,那剩下的话便这么生生噎在了喉咙口。
她的母皇正坐在她父后的膝上,整个人靠在他的怀里,手中捏着一瓣橘子,往她父后的嘴里送,“我尝过了,甜的。”
她的父后正一脸宠溺地搂着她的母皇,张嘴叼住母皇手中的橘子瓣。在听到她的声音后,两人呆呆地转身看向门前。
那里,站着一个煞风景的人,满脸的愧疚还来不及从脸上收敛,又杂糅了震惊、无奈、似乎还有某种脏话在内心流转,却生生憋住的情绪,最终变成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他们。
不亏是“烈焰”执掌朝政多年的帝王,帝君露出笑容,自然而然地开口,“哦,回来了啊。”
就这?
就这?
仿佛刺激还不够似的,她的父后很快补了一句,“晨间内监的确是送了话进来,说今日到。”
但那时候他正被自己的妻子纠缠着,二人温存着提及春日出宫踏青的事,就把这话丢到了脑后——毕竟,在知道了女儿平安无恙的消息后,他们已经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至于女儿什么时候回宫,那已经不是他们需要关注的事了。
南宫珝歌心头翻了个白眼,这种事她不是应该早就习惯了么,自小她被赶出宫建府,甚至早早为她选定了君辞,看上去是对她的关爱,某种层面来说,难道不是嫌弃她碍事么?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自己遇到那么大事失踪许久之后,自己的父母恢复的倒是挺快的。
能说什么?她能说什么?亲爹娘,认了吧。
“既然回来了,那就回府,好好修整一下吧。”帝君看了她一眼,继续手中剥橘子的动作,放了一片在自己嘴里,随即露出惊艳的神色,“哇,这个更甜,你吃这个。”
不由分说把橘子瓣塞进了凤后的嘴里,看着凤后眯起眼睛享受的模样,献宝般地讨好,“是不是这个更甜。”
“是。”凤后笑着,搂紧了帝君。
“那我们就去皇家别院,那后面有一片橘子树,我们一起去摘橘子。”
“傻瓜。”凤后亲昵地刮了下帝君的鼻子,“春日可没有橘子,这些都是秋冬储存下来的。”
“啊……”帝君失落了。
“但是初春,桃花开了,我想去看桃花。”凤后笑着提议。
“好,就去看桃花。”帝君开心地点头。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讨论着,完全忘了内殿里还杵着一个木头桩子。
南宫珝歌嘴角抽搐,“母皇,父后。”
帝君抬头,才仿若醒神,“啊,你还没走啊?那留下来吧。”
南宫珝歌心头一喜,这娘还不算特别不靠谱,至少还愿意留她这个女儿吃顿饭不是?
“御书房里还有一堆折子,你顺便替我处理了吧,我与你父后要去皇家别院赏桃花,你既然回来了,那后续也都交给你了。”帝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南宫珝歌咬牙,“母皇,我想要跟你请旨。”
“自己写。”帝君直接甩来三个字,“印鉴自己盖。”
南宫珝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我要出征。”
“嗯。”帝君还是那随意的口气,“自己点将,自己安排,吏部、兵部、户部要多少人马,多少银两你调度。”
南宫珝歌终于忍不住了,“母皇,我说的是出征,不是出去游玩,您就这么随意的吗?”
帝君终于把注意力从自己丈夫脸上转到了女儿脸上,静静地看着,然后在南宫珝歌期待的目光里惊奇地开口:“你搞不定?”
“搞得定。”南宫珝歌无语,“但是……”
“那不就行了。”帝君都懒得听她说完,直接从凤后腿上起身,走向了南宫珝歌,“无论是朝堂决策,还是兵力部署,这些年来都是你安排的,朝堂之上百官都服你,朕不认为你还需要朕为你做什么决策。你的能力早已在母皇之上。‘烈焰’如今国力强盛,百姓安泰,与“南映”“北幽”交好,也是你这些年的功劳,无论内外,你都足以扛下一国重任了。”
帝君露出欣慰的神色,“珝歌,这个国家母皇也该交到你的手中了,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母皇都信你。”
南宫珝歌无言的点点头,行礼告退。
就在她的脚步踩出门的一瞬间,仿佛听到了内殿传来的欢呼声,“朕终于可以卸下这个身份了,朕要带你好好游山玩水,你说我们从皇宫别院出来,去南方看山水怎么样?”
南宫珝歌心头那刚浮起的一点点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她失踪了半年,回来第一天就被爹妈无视了,甚至还把积压的政务丢给她,她内心期待的那一点点母慈子孝被打了个粉碎。
她垂头丧气地走下台阶,发现凤渊行早已经笑盈盈地站在那等他了,她抬头器,可怜巴巴地看着凤渊行,“你说,我直接用圣旨下个旨,自己即位,夺权把我娘架空怎么样?”
凤渊行眼底掩藏不住笑意,“帝君应该会很高兴。”
然后带着她爹浪迹天涯从此逍遥自在……
凤渊行看出她的委屈,牵上她的手,“走吧,我陪你去御书房批折子。”
“不要。”她想了想,从不甘心到释然也不过是几个心念之间的事,随后便抬起了头,“让他们把折子送到太女府吧,今夜还有很多事商量。给我把秦慕容也抓来,我要讨论出征的事。”
可怜的“烈焰”太女殿下,在回到“烈焰”京师的第一日晚上,是在书房渡过的。
在回到“烈焰”京师的第十日早朝,太女殿下宣布,点兵出征。而这一次的出征,是她亲自挂帅,楚弈珩为将,集北境之兵,出征“惊干”。
这一次的旨意下的很急,甚至可以说是震惊朝堂,可所有朝臣都无法发出反驳的声音,因为她们发现,在旨意下达之前,楚少将军已经集结了并将,凤渊行早已让粮草开道先行了,所有的布置都在告诉他们,太女殿下只是通知,并非商量。第二点便是,南宫珝歌的威望,已经让人下意识地服从,没有人会去质疑对错,没有人会去讨论输赢,她们内心很清楚结果是什么。
只有秦相,神色莫名地有些沉重,眉宇间仿佛凝结着什么愁绪。而这个情绪,被南宫珝歌敏锐地看在了眼底。
当秦相走出大殿,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嗓音,“秦相留步。”
秦相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台阶之上站立的女子,她微微行礼,“太女殿下。”
南宫珝歌走到她的面前,“秦相,您是否对出征有异议?”
秦相摇头,“没有。”
“那为何秦相愁眉不展?神色不宁?”南宫珝歌好奇地询问,“您不愿在朝堂之上说出来,可否私下对我说?”
自从凤渊行入主朝堂,便取代了左相的位置,但是右相依然属于秦相,但自从有了凤渊行之后,秦相上朝的日子越来越少,去宗庙的日子却越来越多,俨然已经交权的态度。
对于她,南宫珝歌始终是尊重的,她好奇的是,她与凤渊行的布局,不可能会出错,但秦相的愁绪,却也让她隐约有了不安。
“与殿下出征无关。”秦相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不过是私事而已。”
私事?
秦相向来深入简出,家中无非秦慕容而已,几乎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让她牵挂。
南宫珝歌试探着开口,“您不愿我带慕容出征?”
她带秦慕容,是因为秦慕容的请求,只是她却忘记了秦相终究是慕容的母亲,或许没有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上战场。
“不。”秦相又一次摇头,“便是殿下不提,这一次我也会希望您带慕容出征。”
“那您是担心我照顾不好慕容?”南宫珝歌沉吟着,“我向秦相保证,一定会护慕容无虞。”
秦相又一次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这个,也不是她纠结的点。
“那是什么,秦相但说无妨。”
“没有。”秦相随意地行了个礼,转身走下台阶,南宫珝歌却看得出,她的背影还是沉重。
终于,在秦相的脚步即将踏下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她还是停下了脚步,回首,“殿下,我能有一个不情之请吗?”
南宫珝歌点头。
“殿下,此战,能否在三个月内结束。”秦相下定了决心般,“我想请殿下夏日之前,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