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
两个人,在香大娘的监督下,完成了夫妻“恩爱”“关切”“精心伺候”的一顿饭,直吃的南宫珝歌如芒在背,楚弈珩如坐针毡,香大娘才勉为其难地满意离去。
南宫珝歌看着两套简单的男女粗布衣衫,“那个,你换衣服吧,我出去。”
“不用。”他声音低低的,“你此刻出去,保不齐又会说你不会照顾夫君,一通数落。”
南宫珝歌想想也是,转过了身,“你换吧,若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还能照应一二。”
楚弈珩应了声。
南宫珝歌的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她知道他行动不便,她没有催促他,而是低声说着,“不好意思,当初和香大娘解释的时候,脱口而出说是夫妻,现在也不好改口,也不是存心占你便宜。”
他又低低地应了声,“其实是什么,只要自己心中清楚,又何必在意他人,又何必跟我解释?”
楚弈珩不是傻瓜,这么多年的经历,他自有他识人的眼光,她是个坦荡而理智的人,他当然不会以龌龊的心去揣度她。
直至半晌,床榻间传来他的声音,“好了。”
南宫珝歌回头,发现楚弈珩已经躺下了,留给她一个秀挺的背影。
她走到脚踏边,顺势躺了下去,“这几日,只能委屈少将军和同处一室了,不过少将军放心,该守的礼节,我自会守。”
床上的楚弈珩没有回应,似是睡着了。
南宫珝歌枕着胳膊,这两日经历的太多,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放松了下来,心里却不免开始记挂洛花莳和丑奴。
他们现在一定在不眠不休地找自己吧,甚至有可能在山中挖着那些被炸毁的石头,不知自己的生死,此刻的他们,一定很难过吧。
回去的心,她和楚弈珩一样急,她有她的牵挂,她有她的在意,可现在的她不能。
随后,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山中,那个蓝眸的神秘少年,那一场为楚弈珩布下的杀招局,是什么人得知了他的行踪,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呢?
“西南业火盛”的暗示,指得到底是不是楚弈珩。如果是,她不是已经截下了书信吗?是安沫知有其他传递的方式,还是另有其人也与她有同样的目的?山间蓝眸少年抓人不得,后续的爆炸,与这个谶言有没有关系?
零碎的线索,纷乱的思绪,却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她只是感觉到了一丝潜在的危险在靠近楚弈珩,而眼下她要做的,就是保护好楚弈珩。
思及此,她暗中调息,想要试探一下丹田的伤,才刚要调动真气,丹田一个猛烈的抽搐,疼痛在腹中炸开,南宫珝歌不由嘶了口气。
她操之过急了,看来这种没武功的日子,还要再熬上几天,只能先想办法,尽快回复两人的伤。
当身体开始放松,疲累袭击上身体,她闭上眼睛,任睡意袭上身体。这两日的伤和体能的透支,她并不比楚弈珩好到哪去,很快便沉睡了过去。
黑暗中,床榻上的人睁开清明的双眸,悄然地转过身,看着地上睡得正香的女子,扯起身旁的被子,扒拉到了床沿边。
被子顺着床沿滑下,恰巧“滑”到了她的身上,南宫珝歌睡的香甜,竟未被惊醒。
他枕着胳膊,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复杂,随后悄然闭上了眼睛。
当第二天的清晨,南宫珝歌还在脚踏上沉睡时,房间的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香大娘猛地闯了进来,武者下意识的反应,让南宫珝歌和楚弈珩同时睁开了眼睛,在跃起身的刹那,又疼痛地倒了回去。
香大娘瞪着脚踏上的南宫珝歌,“你怎么睡在这里?”
南宫珝歌原本震惊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有伤在身,我怕碰着踢着,他会疼。”
香大娘撇撇嘴,“算你有点良心,还知道心疼夫君。不过你若是被子不够,去我那边再拿一床,抢他的做什么?”
南宫珝歌看着手中的被子,茫然地望向床上的楚弈珩,楚弈珩明显敷衍般,“我昨夜翻身不小心掉下去的。”
香大娘一把夺过南宫珝歌手中的被子,盖到了楚弈珩的身上,“你就继续休息吧。”手腕一把抓住南宫珝歌,“你,跟我走。”
南宫珝歌不由自主被拽出了房门。
院子里,香大娘丢给南宫珝歌一条扁担,还有两个粪桶,“快去,把粪挑到园子里,给我浇了。一路上,如果有什么狗屎牛粪,也别浪费了,统统捡了,知道吗?”
南宫珝歌看着手中的扁担和粪桶,犹如石化了般。金枝玉叶的太女殿下,何曾做过这个事?
香大娘不满意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后院,把恭桶里的东西都倒进粪桶,再挑去园子里。你还要不要我收留你夫君了?”
南宫珝歌一闭眼,一咬牙,挑起了空的粪桶去了后院。
可随后问题便来了,南宫珝歌就算愿意忍着恶心,把恭桶里的东西都倒进了粪桶,但她发现,她根本不会用扁担挑桶,如今没有内功的帮助,两个桶一前一后的凌空晃着,里面的东西就一波波地涌动,每次险险溢出来,南宫珝歌只好立即停下脚步,等待桶内波糖平静,才敢继续一步一挪到园子里。
这短短的几百步,几乎是太女殿下两世以来,最惊心动魄的几百步,一步一挪,前瞻后顾,小心翼翼,最后,她忽然发现一个窍门,路旁的草丛里,生长着密密丛丛的野花,绿色的花朵绽放,一小簇一小簇的,还挺可爱。
南宫珝歌揪下几丛,丢到了粪桶里,上面有了东西,桶里的东西终于不再晃荡。她这才放下心,开始走了起来,也不知道蹭了多久,才终于挪到了菜园里。
南宫珝歌拿起粪勺,开始浇园子,心头一阵悲凉。
说什么体会民间疾苦,她连这些都不会,以后回宫,是不是要请示下母皇,让她在宫里挑挑粪什么?
悲壮而惨烈的浇园子终于完成了,南宫珝歌捏着鼻子,将桶洗好挑了回去,而此刻的香大娘,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正悠闲地闪着太阳,“哟,这么久啊,我还以为你掉进粪桶里了呢。”
南宫珝歌无言以对,只好赔着笑脸。
香大娘撇了眼一旁的桌子,上面还放着两个窝窝头和一盅炖好的鸡汤,“快点吃早饭,今日的窝窝头很香。”
香么?可怜的太女殿下,满鼻子都是某种异味,什么都闻不到。
“我,不饿。”忍住心头涌上来的呕吐感,南宫珝歌挤出三个字。
香大娘以眼神示意着桌子上的鸡汤,“那你把鸡汤给你夫君端去吧,想来他也饿了。”
南宫珝歌端起鸡汤,快步走向房间,身后香大娘看着她的动作,不经意地露出一丝微笑,感慨着,“勉强还算有些良心,可惜我当年如果醒悟的早点,就好了。”
南宫珝歌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赶紧将鸡汤送到了楚弈珩的面前,“香大娘为你炖好了鸡汤,很香。”
楚弈珩抽了抽鼻子,狐疑地看着她,“什么味道?”
她不解:“什么什么味道?”
楚弈珩手指挡在鼻间,表情很是隐忍,“呃……你是不是踩狗屎了?”
狗屎?南宫珝歌扯着自己的衣服闻了闻,猛然反应过来,瞬间柳眉倒竖,“怪我吗?这种棉布的衣服本就吸味道,我挑了一个时辰的粪桶,还浇粪,当然身上沾染了些许味道。”
楚弈珩抬头望她,口气很是无情,“那你离我远点,你这味,我喝不下。”
南宫珝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非常生气地抢过汤碗,舀起一勺汤就往楚弈珩嘴巴里塞,“你敢不吃?我辛辛苦苦挑大粪不就是为了养你么?你好意思不吃?”
楚弈珩被她塞着,不得不往下咽,眉眼间却是有些轻松。听着某位矜贵的女人委屈地絮絮叨叨,“楚弈珩,你可记住了,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好的。”
某人含着汤,险些喷了出来。他偷眼看着南宫珝歌,某人眼中愤愤然,显是一脸郁卒。
就算她休养好,就算她看破世情红尘,就算她脾气和善,挑了一个时辰的粪,也是会有脾气的。
他的手拿过汤碗,顺势舀起一勺,送到了她的嘴边,“好了,我知道了。”
语气,竟有些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眸,不知是不是因为伤的原因,一向冷漠而凌冽的少将军此刻,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宠溺之态。
这般眼神,眼前便是毒药,南宫珝歌也甘之如饴了。
当鸡汤入腹,暖暖的,冲走了晨间所有的不愉。
他放下汤勺,“现在,你一把屎一把尿地喂了自己,是不是可以平衡点了?”
她这才醒悟过来,“你故意逗我?”
楚弈珩眉头一扬,一幅你奈我何的表情。
她心头碎碎念着,他是个伤患,不能打不能打不能打……
但是!
南宫珝歌猛地扯下外套,兜头蒙住了楚弈珩的脸,“现在咱们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味道一起闻。”
楚弈珩被她这么一蒙,猝不及防地躺在了床榻间,发出一声闷哼。
南宫珝歌有些紧张,赶忙扯开衣服,“怎么了,是不是压到伤口了?”
衣服被拿开,露出的却是楚弈珩微带笑意的双眸,眼眸底波光潋滟,煞是动人。
南宫珝歌心头一震,很快地挪开了眼睛,这样的一双眸子,她不敢对视。
他躺在床榻上,修长的指节伸出,触碰上她的肩头,“你敷药了吗?”
“什么?”她顺着他的动作,抚上自己的肩头,果然有些火辣辣的疼痛。
“昨日你拖着竹筏是靠这,今日又挑担,没有武功底子,只怕早已经磨破了吧?”说话间,他的手已经开始拉扯她的衣衫,没有了外衣,他的手很轻易地扯开了她的内衫。
果不其然,从后肩一直到锁骨,红肿青紫,藤蔓勒过的印子清晰可见,有些地方还被磨破了,渗着淡淡的血迹。
楚弈珩拿起床头的药,倒在她的肩头,“就当是报答你昨日为我敷药的恩情。”
她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你手法挺娴熟的。”
楚弈珩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战场上的人,不会疗伤岂不是等死?手法熟练是因为疗的伤多了,见过的生死也多了。”
最平淡的口气,说着最刺痛的话,她忽然有些感受到了,这位少年将军身上背负的责任。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为她拉好衣衫,迟疑着开口,“今夜,你不要再睡脚踏了。”
不睡脚踏?这房间里可就一张床。她难道要和他一起睡?
不等她问出声,他已经平静出声,“香大娘是个粗人,屋子说闯便闯,若是再如今日般,被她看出什么端倪就不好了,何况,你将养的快,我们也多一分保障。”
字字句句,合情合理,南宫珝歌似乎没有推辞的理由。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