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洛花莳
太女殿下从励志修仙转为励志纨绔的风,一转眼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
自请三千青楼……
由道入魔……
眷恋红尘万千风情……
种种流言,好听的,说她是风流本色,承担皇家传承之责。难听的,说她吃不了修仙的苦,半途而废。
不过,京城最秀美又最尊贵的女子,终于肯放下身份,把视线转向男儿,对全京师的男子来说,却又是一个巨大的希望。
议亲的,暂停。定亲的,退亲。已经成亲的,捶胸顿足追悔莫及,守寡在家的,也在考虑自己有一线希望被青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京师流传着一句闺房之话:“你若是对我不好,我就毒死你,再去勾引太女殿下。”
总之,她又光辉灿烂地成为了当嫁之年男儿们的梦中情人,人未出门,却已在流言蜚语中走马章台,阅尽京师青楼风流。
太女巡街,已经是京师盛景。她有些后悔,自己是骑马,而不是车驾,否则掷果盈车,赚个盆满钵满也不错啊。
今天她奉诏入宫,却在街头被堵住了,男儿们娇羞的目光,手帕香囊齐飞,其中也不知是哪个情急的,竟然将脚下的绣鞋脱了下来,朝着南宫珝歌飞了过来。
她在马背上左躲右闪,辛苦之态不亚于练功。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清浅甘冽的嗓音,在嘈杂中,瞬间入了她的耳。
琴声幽咽,凝而不绝,余音绕梁,大概说的便是这种声音。
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寻找声音的来处,却在刹那间,与一双眸光纠缠住。
如潭之幽,却泛起粼粼光华,犹如反射阳光的湖面,耀眼却不刺目。她记得有一个词叫星眸璀璨,却不曾想这世间真的这般亮的眼睛,只一个对视,便让人沉溺其中。
这双眼,看上一辈子,也不会腻。
青碧色的衣衫,淡的犹如三月刚抽的嫩芽,手腕抬起时,滑落露出一段凝白的肌肤。他就在眼前的楼上,半倚着窗,笑看这街头的闹剧。
明明身在其中,却又超然物外,那一抹唇角的笑,明明是嗤嘲,却温润端方,谦谦如玉。
他在笑她的狼狈倒霉,她瞬间肯定了这个答案。而在目光对视中,他不仅没有逃避,那唇角又扬了几分。
他不畏她,也不害羞,这份大胆,便足以让她再多看上几眼。更多的,是那双眼中,没有对她容颜的痴迷,只是探究多一些。
她虽答应了任霓裳,也在母皇那请了旨,但上一世的冷情,早已深入骨髓,能令她另眼相看的男子,太少了。
他好奇她,她又何尝不好奇他,此处是京师最繁华的青楼酒肆之所,满楼红袖飘摇,脂粉醉心。
在这个地方倚窗醉酒,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烈焰”重文轻武,国家富庶,青楼舞坊几乎遍地开花,在人们心中,逛青楼是风雅之事,公子们也自有他们风雅的习俗。若是在楼上彼此倾心,公子或会顺手拿起手边物抛下,若神女有意,自会想办法接住,若无情,便由它落在脚边,彼此留下颜面。
曾经的她,也不知道跌碎了多少脂粉盒和公子心。
男子的手腕间,玉杯细润,薄胎中隐约可见其中酒色轻晃,但南宫珝歌的视线,却被那拈杯的手指吸引了。
手指修长,指尖泛起浅浅的珠光色,阳光落在他的手指上,竟仿佛穿透而过,不见骨,只见风韵。
酒杯就唇,润了唇色。所谓魅惑,就在这水光中,让人想要吮走他唇间那点水色。
这种感觉,前世从未有过,陌生的让她有些心慌。
三根手指,慵懒地拈着玉杯,透出一股散漫的气息,让人为那杯子担心,生怕他漫不经心间,就从他手中松脱。
想法才入脑海,就看到他的手指一松,那白玉杯子带着酒,朝着她飞坠而下。她清晰地看到,他唇边的笑意,更大了。
这不是失手,而是故意。这么多年被人丢香囊手帕,连杯带酒直接抛下来的,他还是第一人。
不……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前一世,也有过一次,她从此地路过,一盏酒杯从天而降。那时的她,选择是什么?
一弹指,酒杯被劲道弹了回去,她甚至没有去看酒杯的来处,就昂然而去。因为酒是修道之人的大忌,她不愿触碰。
同时,同地,同景。前世的因缘,重叠在她眼前。那抛酒杯的人,竟是他?
思念电闪间,酒杯已经划过视线,朝着地上落去。
她的手,甚至比心念更快,指尖拂过,酒杯已入手。杯间,残留着指尖的余温,是他的气息。
他嘴角噙着笑意,似乎这一杯酒入了她的手,根本不出他意料之外,只是偏着脸,静静望着她,舌尖微微划过唇瓣,那原本清染在唇上的酒色,舔去。
美人之风,在骨不在皮,而他的媚,在魂。
她抬起手腕,玉杯贴近唇边,半杯残酒入喉。冷香刹那间铺满口鼻,余韵却刺上了咽喉,直冲上了脑门,差点逼出了她的眼泪。
好烈的酒。
他眼底的笑意弥散开,眼波流转之下雾蒙蒙的,更形魅惑。
她脚尖微点,身形已窜起,翩然如惊鸿,落在了他的窗框上,就这么大咧咧的,坐在了窗沿上。
红唇微启动,自报名号:“南宫珝歌。”
他笑眼带着醉意:“洛花莳。”
京师一绝,朝堂双殊。纵然不关心风月,这几个字还是如雷贯耳。洛花莳,便是昔年那京师一绝。
公子名动京华,靠的不仅仅是貌,还有才。更有人说,他温柔如水,醉笑万千风情。也有人说,他性烈如火,若非入眼绝不折腰。
她记得他,不仅仅因为那一绝的名号,还因为他的结局。
上一世,他自赎其身,飘然远去。再传来消息的时候,却是因为他被“东来”国君看上,要纳入后宫,但他却做了一件惊世骇俗之举,毁容明志,此身不嫁。但这个举动,显然惹恼了“东来”国君,将他强掳带走,想要凌辱折磨。而他,决然一死,与强权相扛。
“东来”国君盛怒之下,下令悬尸城楼,可怜一代绝色,无人收敛,最终落得一个草草丢在乱葬岗的结局。
心头,忽然抽搐了下。她既然接了那杯酒,是否能让他避开那场结局?
“落花时节又逢君。”她轻声呢喃。
一个又字,仿佛注定了他们的宿命。
他轻笑:“好,自即日起,我小字便叫逢君好了。”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公子可出阁了?”
出阁,是接客的雅称。
“没有。”清清淡淡的两个字,不是炫耀,只是陈述。
南宫珝歌的眉头,轻微地跳动了下。
他是清倌,在寻常人眼中,大概是干净无暇的代名词,但是在她看来,却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惆怅。
之前,母皇欲给她小侍,被她拒绝了。理由是,小侍太清白,自然毫无技巧手段,她两辈子加起来,就没碰过男人,两个新手在某种特定的状况下,必然是悲剧。
这个表情落在洛花莳的眼中,也是泛起了难以言状的复杂。她在嫌弃他……
但是很快,他眼眸流转,便轻巧开口:“青楼里伺候人的方法,花莳尚通晓一二,当不至令殿下败兴而回。”
玲珑剔透的心,志在必得的意,都在那双眼里展露的淋漓尽致。
“公子可有信笺?”她忽然开口,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没有问,而是看向手腕边。
新墨初研,花笺才铺,显然他正是想写字,却被街头的喧闹夺去了注意力,才有了公子倾酒,拦马停人之举。
她拿过笔墨,秀丽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几笔勾勒之下。带着新墨未干的信笺递到了他的面前,“拜帖。”
拜帖,本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尊重,她的身份,这“烈焰”国内怕没有人会劳动她亲写拜帖,这张拜帖,是南宫珝歌对洛花莳的尊重,与身份地位无关。
手指,接过了她的拜帖,肌肤轻触,她感受到了他指尖轻微的凉意。只那么一抹的触碰,久久不散。
他扫过信纸,上面写着“辛时造访”,却没有写离去的时辰。
“扫榻相迎。”悠悠然的,从他口中飘出四个字,却是意味深长。
“初次造访,本该备下薄礼,奈何奉旨入宫,分身乏术,怕是要怠慢公子了。”她的手指抚过腰间,再摊开时,多了一方青碧色的玉佩,“珝,玉也。希望这份薄礼,能入了公子的眼。”
他的视线停在那方玉佩上,上面镌刻着两个小字“珝歌”,可见是贴身之物,他将玉佩拈于指中,“入我的眼的,从来都不是物。”
言不需尽,彼此心知。
南宫珝歌点头,轻巧跃下窗台。
风中,幽幽飘过一个声音,“春寒料峭,公子窗边赏景,还需珍重身体。”随着声音飞来的,是一件雪白的大氅,带着她的体温,落在了他的肩头。
马蹄清脆,红色的人影已远去。
公子的目光遥遥相送,手指拂过,窗已落下。
她既让他珍重,那他就珍重给她看。
当马蹄载着她飞驰,渐渐靠近皇宫外,喧闹的人群已稀少,她才松懈了下申请,掌心贴在了胸口。
那里,不需要去看,她也能感受到如火般的炙热。是那纹样在提示她,当她与他的手指触碰的时候,那感觉悄然而起,让她惊喜。
但她清楚,自己今日的冲动,绝不是因为纹样的指引。
抬头望着天色,阳光正烈,距离辛时,还早。但她已经开始期待,那一刻早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