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
“真棒！还要怎么拍？”男人柔声询问。
可这声音却刺激着张俊宇的神经，她眼睫微颤，脖子僵硬地顺着小女孩看过去的方向转。
那俩人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她视线寸移，希望不是心中所想。
她看到拿着手机的手，随后，是他的脸。
看清脸的那一刻，张俊宇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舅舅，到这边亭子里拍。”小女孩机敏地瞥见这里的人要走，欢喜地跑过来。
张俊宇呼吸一滞，觉得身后有人在看自己。
她走出亭子，脚步加快。
“小宇。”
张俊宇下意识一顿，是在喊她的名字？是吧。如果换个声音她可能还会怀疑，但这个……
不出意外，张俊宇目光转过去，男人正微笑着看她。
“舅舅！怎么不拍了？”小女孩不满地叫着。
男人的眼睛这才回到女孩身上，他转头望向身后的喷泉广场，倾下身指着远处玩水枪的男孩对她说：“茵茵，哥哥在那边，去找哥哥玩。”
女孩摇头，眼神哀怨。
男人走过去抚摸着她的头，耐心道：“舅舅有点事，一会儿去找你们，先去找哥哥。”
“哼！”女孩虽然不开心，但也听话地走了。
张俊宇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小女孩。
“好巧啊，很久不见，不坐下聊一聊吗？”
令她厌恶的声音响起，她轻呼一口气，转身看向亭子里她一直避之不及的人。
她已经冷静下来，面色冷淡，漠然的眼眸盯着他说：“跟你没什么好聊的，顾文。”
顾文一笑，“你以前喊我，还有叔叔这个称号，越大越没礼貌了。”
“不喊，当然是你配不上。”张俊宇冷冷道。
“小宇。”顾文神色如常，环顾所在的亭子又问：“要不咱们还是，坐下聊一聊？”
“不了，真不知道你见着我怎么那么多话。”
顾文的目光在她脸上游走，缓缓道：“因为见到你……很亲切。”
张俊宇注意到顾文逐渐失焦的目光，似乎在回忆，或是想要找出一些什么。
每次见到他，这种眼神就会出现，她很是厌烦。
“你这个眼神真让人讨厌。”对于现在的他，张俊宇的情绪从不藏着掖着。
这句厌恶的话给正出神的顾文当头一棒，他微眯起眼，视线轻飘向下，突然一挑眉，假情假意道：“腿这么快就好了？”
张俊宇心里冷哼一声，假惺惺的样子装得可真明显。
她对上顾文爱打量人的眼睛，语气很冷，“如你所见。”
“别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他轻叹，劝告道：“我相信小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提到妈妈，张俊宇拧起眉头，眸子又冷了几分。
他自顾自地向张俊宇两边看了看，像是在寻找，问道：“你妈妈在哪儿？好久没……”
张俊宇立即打断：“她没在这儿。”
顾文不相信：“怎么可能，你不会抛下妈妈一个人在这玩的吧？难道你就不怕她自己一个人再伤害自己？”
这个男人轻描淡写又关怀之至的语气像利刃，割开了张俊宇心扉上最不愿意回想的那段时光，回忆带来的伤痛止不住地向外淌，身体迅速凝结成冰连着心一起坠入冰窖。
她全身发凉，握紧拳头，身体快要发抖，堵塞的情绪无处发泄，只得怒喊他的名字：
“顾文！！”
四下无人，不知何处传来两声鸟叫，甄帅走到园区一个偏僻的地方，眼前有个喷泉，两个小孩在玩闹。
这对面应该有个饮品店的……
他有点渴，按着记忆寻找以前来过的地方。
左右望着，发现旁边有个路牌，他目光检索着路标，还没找到熟悉的店铺，耳朵里突然传进一声怒吼。
“嗯？”甄帅一愣，这声音……
他的视线离开路牌，微微侧头，从影影绰绰的树叶后，看到不远处的亭子外有两个人相对而立。
他只能看到男人的正面，那个人还在笑。
被吼的人是他吧，怎么还一脸得意的笑？
甄帅不理解，皱了下眉，把目光移回背对着他的女孩。
这一头卷发，这高挑标志的身材，这背影……
越看越熟悉。
“闭上你的乌鸦嘴！”
眼前的女孩吼着，这声音也太像……
“她已经好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张俊宇。
那个男人摇头，惋惜道：“真是可惜，如果你们当初接受我的资助，绝对好得比现在快，我想帮助你们，你还总是拒绝。”
哈？资助？张俊宇家里……很困难？
平时，没看出来啊。
甄帅听着男人的话，一头雾水。
“小宇，你是个聪明的女孩。”顾文夸赞着又话锋一转，语气肯定地说：“但是你放弃我的帮助是你做过的最错误的事情。”
张俊宇不屑地冷笑，直勾勾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看穿，她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对资助我们家这么执着？”
顾文没有犹豫道：“因为值得！我做的这些对我来说，非常值得。”
这副激动的样子是如此忠贞，可张俊宇直皱眉头，她知道，只不过是他在坚定执着，甘之如饴的自我感动罢了。
“我觉得我可以猜测一下。”
张俊宇看着他眼眸往下压，继续说道：“首先，你是一个急功急利，小肚鸡肠，虚伪至极又好面子，假高尚的人。”
这些形容词听得甄帅一头黑线，他转眼看向那个男人的表情。果然，没人受得了被踩着脸骂，男人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你是造孽太多，所做的这一切是想来弥补对别人的亏欠。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是这个心思，如果是，那我告诉你怎么弥补，永远不要出现在我们一家人的面前。”
“倘若不是，那你就是在惺惺作态，在我面前当假好人，营造一种悲怜的圣父形象，而我显然就是那个不知好歹，愚昧不堪，不懂感恩的蠢人。”
“你所做的这些意味什么呢？意味着你在自我欺骗，自我满足。”
“你觉得自己付出了时间，精力，金钱，甚至是权利，进够了人情，可她还是不知好歹，冷脸相拒，这是她自愿放弃抓住你这根救命稻草的机会，从而你的内心就不用留有愧疚，不再背负罪名。”
张俊宇冷笑着道：“我甚至觉得你很享受我的拒绝呢。”
“不。”
甄帅看见男人终于抬起眼跟张俊宇对视。
“你完全误解了我。”顾文神色真情实意，“虽然我以下说的话你可能不完全认同，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作为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叔叔，我了解你，了解你们一家，我也很关心你，关心你们一家的情况，尤其是你的妈妈！”
“你说我有孽，有亏欠，或许我对别人有，但我对你们家永远没有！”
“你没有？！”张俊宇声调拔高，怒道：“你在偷拍我妈妈发病的时候有没有对我家产生亏欠？你在发布文章大肆造谣的时候有没有对我家产生亏欠？你纵容不明事理的网友网曝的时候有没有对我家产生亏欠？！”
张俊宇怒目圆睁，胸腔剧烈起伏，她冷哼一声，以为他要解释什么呢，原来还是那么自大。
顾文低头，似是无奈地笑出声，“我对你们的关爱都被你扭曲，确实让我寒心啊，我以为，你对我的误解深重，我拿出诚意就能证明我的清白，不过现在看来，没有什么用，倒让你更恨我了。”
张俊宇垂眸听着他的辩驳，再抬起眼睫，神情不带任何色彩。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副被侮辱的贞洁圣父模样，让她觉得恶心。
他的态度不会有任何改变的迹象，张俊宇不愿跟他继续辩驳。
“咱们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你永远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顾文出神道：“我后悔了……”
张俊宇一挑眉。
“我唯一的悔意就是当初不该把你妈妈让给你现在这个已逝的父亲，要不然她的孩子不可能会对我这个态度！”顾文声音低沉发狠。
张俊宇怒气飙升：“你瞎说什么！”
她忍不住冷嘲道：“原来你对你那卑微低贱的爱情幻想还抱有期待。”
这句话貌似给对面男人带来的冲击不小，甄帅看出他身体紧绷僵硬，胸膛起伏剧烈。
男人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就算没有我，任何一个人和你的母亲生下的孩子都不会像你这么目中无人，自以为是。你的母亲多么善良，温和，知性，她的优质基因却抵不过你父亲卑劣的品行和教育！”
“我告诉你！”他似乎气急了，“你们教育的失败，家庭的不幸，甚至你弟弟的先天性残疾，全都来源于你父亲的劣质基因！！”
艹
这些话甄帅听得都感到怒火中烧。
“你简直是个疯狗！”张俊宇怒道：“就凭你侮辱烈士，你就应该去坐牢！”
“别我面前自我感动地作秀，还真把自己陷进去了，恶心。”
甄帅真心佩服张俊宇的理智，对面都骂到她父亲头上了，要是换了别人这剑拔弩张的局面早打起来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到对面的男人，他没忙着驳斥而是盯着张俊宇逐渐平静，语气松下来道：“你跟你妈妈真是不一样。除了外表继承了她的优良基因……”
外表？
甄帅听到重点，转眼看着她的背影。
张俊宇长得确实……
还不错。
他想着顺便还点点头。
“别总提我妈妈，你对她一点都不了解，想假济慈善来满足你的英雄幻想？做梦！”
虽然不知道他们吵架的缘由，但甄帅认为张俊宇说得有道理。
而且，张俊宇吵起架来还……挺霸气的，智商在线，听着也算解气。
甄帅持续关注这场吵架，并为他们的点评。
“小孩心性。”顾文语气平稳，似是对张俊宇说的话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还是那句话，拒绝我，你一定会后悔。”
张俊宇撇过眼，实在不愿在看到他那傲人的姿态，“我只知道没有你的存在，我家里会非常幸福。”
“你实在是个无趣的人，也不可爱。”顾文语气好像很遗憾。
无趣……
甄帅回想他跟张俊宇相处的片段。
也还好吧，不挺可爱的嘛。
那男人悠悠地说道：“不如你弟弟，他虽然不会说话，但至少看着可爱。”
……
他弟弟。
不会说话？
哪种不会说话，说话不好听还是说不了话？
还有，谁是他弟弟？
甄帅想起昨天在百花镇看到的两个男孩。
那个作死少年……
会说话啊。
还有一个，他没看几眼，印象不深，长什么样都有些模糊。
这男人谁啊？对她家这么了解，看张俊宇的态度，不可能是亲戚，难道……仇人？！
甄帅胡乱地想着，对面传来声音。
“你真是……”张俊宇艰难地呼吸，似乎费了很大劲才说出话。
甄帅感觉气氛到了，她可以骂人了。
“真搞不懂。”张俊宇情绪有些低，“你在这儿说要帮助别人，但又不断给人伤害，到底是什么心理呢。”
顾文看着她也陷入沉默。
“舅舅！舅舅！”
女孩的声音打破亭子外的沉寂，她跑过来叫喊：“哥哥拿水枪喷我！”
甄帅转头看见小女孩被一个男孩追着跑到男人跟前，绕着他的腿到处躲。
男人最后看了张俊宇一眼，随后弯下腰一把抱起小女孩道：“走，舅舅带你们去玩。”
“坐摩天轮！”女孩举起双臂。
“好。”男人应着。
“过山车才好玩。”男孩儿不满地抗议。
“啊！别用水枪喷我！舅舅你看他～”
男人大笑，“哈哈哈哈。”
三个人欢乐地走了，留下一声声爽朗的笑闹，回荡在着寂静的路边。
甄帅耳朵里进着声音，目光一直定在张俊宇身上。
她就那么站着，像一具木偶，无声无息。
甄帅想上前跟她打个招呼，说说话。
可他这算不算偷窥？
不算。
甄帅摇头。
他只是路过，不小心……听进去了。
他垂眸思考，说，偶遇？
地面摩擦的声音进入耳中，再抬头，张俊宇已经不在。
他急忙上前两步，左右寻找，发现亭子里有个身影。
里边光线微弱，外边层层竹林挡去了大半的路灯，借着月光和仅存的一点灯光照亮，还是显得有些昏暗。
张俊宇垂着头独坐长椅上，昏暗之中，更显萧瑟。
甄帅心一揪，看她落寞的样子，站不住了。
于是还没想好开场白，他的脚步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他踏上台阶进入亭子，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张开嘴，他那一大串思考全然抛弃，态度立马转变成开玩笑似的说：“班长的嘴可真厉害啊。”
张俊宇的身体猛地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