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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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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丫头进了屋,顺手将门合上。江萱站在廊下,只能通过听里边的动静来判断陈氏的状况。

    许是喝了药缓过劲来,陈氏又有了些力气。听这里边陈氏时有时无的喊声以及江夫人与裴氏不停勉励,江萱转过身,忽然想起从前。

    听江老夫人说,当年她娘生她时也是难产,幸得柳家叔公出手相救,不然怕是要一尸两命。可惜自那场难产后,她娘还是坏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

    族中耆老听了,张罗着要给她爹纳妾,幸好她爹强烈抗拒才没成。只是自那之后,她娘在族中声誉愈发不好,什么善妒什么克夫的罪名一箩筐一箩筐往头上扣。最后还是江老夫人出马,遏制了这些流言蜚语。

    抬头朝那轮皎洁圆月望去,江萱眼眶不自觉湿了。

    月不似日般闪耀,直直视去也不觉得刺眼,可眸中清泪还是不自觉落下。柔和月光拂过她的头顶,如同在安慰孩子一般。

    可她本就是孩童,今年刚过十三岁,尚未至及笄之年……

    庭院中婢女匆忙往来,丝毫没注意到江萱垂首拭去面上泪痕。

    “锦和锦和,你再坚持一下,孩子的头马上露出了。”身后隔一堵墙,裴氏焦急的身影映照于纸窗上。

    江家两妯娌和睦,婆婆也不刁难埋怨,是多少人家羡慕的高门宅院。可再要好的两妯娌也不是亲姐妹,私下陈氏偶尔的抱怨江萱也是听过一两回。

    念及江夫人与裴氏,江萱权当没听到过这些话,更别提说出去了。但江萱总觉得,江夫人与裴氏是知道的,不然为何江夫人时常会敲打陈氏言行,裴氏又为何甚少去陈氏院中。

    那个时候,江萱认为江夫人是为了家宅和睦,而裴氏则是为了讨好江夫人才故意摆出不在意的样子。

    可今日,当江萱看见江夫人与裴氏闻听陈氏难产,齐齐冲进陈氏房中时,她知道她想错了。

    陈氏自幼丧母,陈父专注武事常忽视长女,难免陈氏在礼仪规矩方面有所疏忽。若不是嫁进京中,她在边境本可以过上策马扬鞭的快活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日被困在宅院中。

    闲时,江萱与裴氏、陈氏一道做针线活,陈氏时常吐槽京郊那块马场不够大,跑几圈就腻了;偶尔也提起安南山清水秀,眸中自豪怀念神色一闪而过,却被江萱牢牢记下。

    陈氏定很想家的,初时孤身一人远嫁京城,吃穿用度皆不习惯;后来身怀有孕,连一般的社交宴席都难往来,而江二爷戍守京城,时常难以顾及到陈氏,可陈氏总是玩笑着把江二爷赶去值班。

    长夜漫漫,江萱不知道陈氏如何打发寂寥,幼年时光真能让人熬过这一阵阵孤独吗?

    世间女子生存艰难,江夫人与裴氏所作的,不过是想让陈氏在这被条条框框约束的闺阁中活得自在些,活得不要像她们一样,成为世人所认可的妇人典范。

    江萱蓦然想起,当陈氏说起自己幼时上山狩猎,亲自射杀一头白狐剥皮做围兜时,坐一旁的裴氏抬头笑了一下。是了,裴氏是羡慕的,亦如她一样。

    因为向往,所以纵容。

    “啊!”墙后,陈氏又嘶喊一声,像是要把自己毕生的力气用出。

    自发动起已经过去三个时辰,陈氏还没有把孩子生下来。

    江萱眼见婢女端着一盆盆清水进去,又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

    倚靠在围廊下,江萱也渐渐坐不住了,站起身就要往里边闯,松节抓也抓不住。

    幸而江夫人身边的松脂奉命守在门前拦着不让她进去,知道江萱着急陈氏情况,嘴里还安慰道:“二少夫人吉人自有天象,姑娘还是不要进去打扰大夫医治了。”

    好生一顿抚慰后才让江萱安定下来,松脂使了个眼色,松节心领神会地扶着心神不宁的江萱到一旁坐下。

    江萱不安坐下,尚且没坐一会儿,屋里又传来陈氏凄惨的喊声。

    “娘……母亲……嫂嫂……”陈氏大约觉得自己撑不住了,于是带着哭腔乞求道,“这孩子如果能生下来,就拜托母亲和嫂嫂照看她一二,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这便是在托孤了,江萱猛然站起快步走到门前想要再闯进去,松脂堵在门口愣是不让。

    里边,江夫人打断陈氏的话语,说道:“傻孩子,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听母亲的,用力,别瞎想,你和孩子定能平平安安的下地!”

    陈氏不再言语,不知是不是听进了江夫人的话。

    见陈氏那么久没动静,江夫人与裴氏在里边也着急,又不想再给陈氏增加负担,遂拉住大夫到门口询问还有无办法。

    隔着一扇门,江萱看不见大夫上的表情,可听其语气也能察觉陈氏情况不妙。

    “哎,二少夫人是胎位不正才导致的难产,绝非一时汤药所能扭转,为今之计只能施针刺激胎儿体位试一试……”

    “那还不去试?”

    “我不善针灸,何况我与二少夫人男女大防,传出去名声不好。”

    “这……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难道在世人眼中,男女大防就真的比人的性命紧要吗?

    江萱握紧双拳在门外听着,轻咬住下唇。若不是松脂在前面拦着,她定要闯进去好好问一问那个大夫。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用麻沸散止疼,再将孩子剖出来,也许能保下两条性命!”

    此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应是那个和江萱差不多年纪的女娃,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胡闹!”柳医婆立马喝止她,“你个娃娃懂什么!还不去帮忙烧热水?”

    推搡间,那女孩已被柳医婆赶出门外,嘴里还念叨着“我觉得我的主意挺好的啊”,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少女仍是死不悔改的表情,撞见江萱在门口,立马行礼,随后就帮着婢女们忙去了。

    江萱朝少女背影多看了两眼,又继续关注起屋内就局势了。

    “小孩子家家异想天开,劳夫人不要怪罪。”那女孩许是柳医婆的女儿,因惊着贵人,柳医婆替她朝江夫人与裴氏致歉,“奴婢粗通针灸之术,不若大夫在一旁指点,奴婢试一试。”

    柳医婆原是柳家送来的,略通些妇人内科,是以无论是开方调理还是伤口愈合,在一些不方便男大夫的地方,皆由柳医婆出手。

    如今闻听柳医婆出言,她这法子一不会伤害陈氏名誉,二又能保全大人与胎儿,大夫与江夫人欣然同意。

    几人也不多话,朝里屋走去。

    江萱亦随之往里屋外的窗户走去,因忌妇人产后吹风,里屋的窗皆密封着,半丝风也吹不进去。

    江萱趴在窗户上,侧耳听里面传来的声音。大夫有条不紊地说出指令,透过窗纸,江萱隐隐可见柳医婆坐在床前,往陈氏肚子上施诊救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氏的声音渐渐小了,江萱揪心地抓紧窗框,生怕陈氏出什么岔子。

    此时已是寅末,寻常人家生产不过三四个时辰,陈氏头胎难免慢些,可也过了六七个时辰。

    东边渐亮,马上要到早朝时分。江萱数着时辰,大约再过一时半刻江二爷就该换班。

    然里面除了陈氏偶尔的疼痛喊声还是没什么动静,大夫与医婆仍没出来。江萱手心渐渐冒出汗来,熬了一夜,她有点吃不消了。

    松节见她脸色苍白,忙扶她坐下,又取茶水来供江萱饮下。

    又这样过了半个时辰,已是卯正时分。太阳冲破云层,天光乍现。被这日光刺了眼,江萱忙抬手去挡。

    “哇呜哇呜——”

    生了!江萱猛然回头。

    新生儿的降生顿时给院中人打了一剂猛药,众人展开笑颜欢呼雀跃,折腾了一宿可算是生下来了。

    院外,江二爷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出门前还剃了胡子,可现下再见到时已有一层薄薄青痕。

    昨日他值夜,家丁碍于宵禁不能直接递消息给他,只得过了寅时才能匆匆去寻。

    江二爷得了信立马归家,来不及换洗就直直冲了进来,恰好听见孩童哭声,踉跄了下脚步。

    闯到陈氏屋门口,松脂却把江二爷拦住,说是产房污秽,二爷不得进入。饶是江二爷求爷爷告奶奶,松脂亦是铁面无私。

    江二爷也没管松脂是江夫人身边的得意人,拨开她就要闯进去。

    “二爷!”

    此时那门自动开了,江夫人喜笑颜开地抱着襁褓从屋里走出,却撞见自己的傻儿子呆呆地站在门口,眼神直勾勾地朝她怀里的襁褓中看去。

    “是个姑娘,瞧,和你多像啊!”江夫人拨开襁褓,露出里边那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

    江萱也伸头去看小婴儿,可她怎么就看不出这孩子和江二爷有什么相似之处呢?

    江夫人作势要把孩子放到江二爷的怀中,然不及江二爷抱了两下,这襁褓又回到了江夫人的怀中。

    见江二爷一副生怕不小心弄疼这孩子的样子,江夫人无奈地摆头笑笑。

    “娘,锦和呢?”

    初为人父的喜悦冲淡了江二爷的疲劳,然他仍记着他的妻子,见里屋陈氏没有反应,忙询问江夫人。

    “在里边。正睡着呢,别吵着她了。哎,你干什么……”

    江二爷等不及江夫人说完话,拨开人群就是往里屋去了。

    “这孩子!”

    江夫人来不及阻拦,怀中小儿似是察觉江夫人的分心,“呜呜”地哭了起来,江夫人遂抱着孩子熟练地哄了起来。

    下了朝,江老爷闻听二儿媳生了个女儿,很是高兴,一回来就钻进书房琢磨起小孙女的名字来。

    又过了两三天,江老爷可算是想好了,专门写了字让人送到二房。

    彼时江萱也在,侍女打开宣纸,只见到里面好大一个字儿。

    意。

    称心如意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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