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可卜卦
不知是不是孟婆神像的庇佑,殿内丝毫没有受到雷电的影响。崔珩把两颗糖都递到了姜禺手心里,姜禺却并没有剥开吃,而是揣进了兜里。
崔珩不解:“一天没吃饭,你们都不饿吗?”
“辟谷”,姜禺解释道,“而且早上吃过几个果子。”
“哦”,崔珩面无表情,伸出手,“还我”。
姜禺装作听不见,闭眼吐纳。
很快,孟柯醒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们怎么会在这?”
崔珩赶紧上前去,看到孟柯神情并无异样,松了一口气,答道:“山里打雷,看见孟婆庙被雷劈了,过来看看。”
“你怎么会倒在庙里?一天没回,我们都快担心死了。”崔珩问。
孟柯有些虚弱地扶了扶崔珩的手臂,回答:“山里找不到郝丽妍,我就来孟婆庙里问问。本想卜一卦,没想到刚上完香就睡着了。”
“看来是孟婆娘娘不想让我卜这个卦。”孟柯苦笑着说。
崔珩好奇:“什么卦?”
孟柯从孟婆神案上拿出一个签筒递给崔珩,“就是这个,默念问题,抽签。”、
崔珩把签接过手里就要开始摇,被孟柯制止,“诶,摇签之前还是要先给孟婆娘娘上香磕头的。”
崔珩“呃”了一声,想了又想,把签筒放了回去。让她给孟姜姜磕头上香,这画面着实不敢想象。
谢安在一旁看好戏,调侃到,“怎么不接着摇了?”说着他直接从签筒里抽了一根。
这根签的签文上写着:“闲来卜卦,坐饮清茶。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卦名:“无事可卜”。
“找人找了一天,门外电闪雷鸣,孟婆却说‘无事小神仙’,这卦不准。”崔珩调侃。
谢安把卦签捏在手里端详,普通的竹制签,正背面刻着小字和图案,摸起来质感温润厚重。他嘴角勾起,一整天的阴郁情绪似乎消散了。
姜禺却说到:“未必,师兄抽这签不准,你来。”
崔珩心想,“又是我?”但她还是上前抽了一根。孟柯似乎察觉到身旁三人有些不寻常,没有再制止。
崔珩抽出了一根空白签,孟婆拒绝回答。
“果然如此。”崔珩喃喃道,她早有预料。孟姜姜本人在招待所尚且一问三不知,这尊神像又岂会给出指示?
只是,她总觉得此事跟孟姜姜脱不了干系。
雷声很快就停止了,殿外又哗啦哗啦下起了大雨,四人暂时被困在了殿内。崔珩又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递给孟柯,孟柯也饿了一天,爽快地接过糖果,把两粒一起剥开,丢进嘴里。
“其实在我小时候,孟婆庙里还是有香火的。”孟柯忽然说到,她指了指左侧案台上的一个排位,“那个是我太爷爷,他是最后一个有资格进入孟婆庙的孟家人。”
“哦?”崔珩眼睛一亮,“展开讲讲?”
孟柯讲完这句话之后就陷入了沉默,良久,她才继续说道:“我爷爷曾经跟我讲过,太爷是做过大功德的人。但是自从太爷那一代之后,孟家就没落了。爷爷说,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孟婆娘娘背弃了我们。”
除了崔珩之外,另外两个看起来在打坐的听客也悄悄竖起耳朵来。
“爷爷接任族长之后,每年的孟婆花祭就取消了,只在逢年过节有单独供奉。爷爷走后,村里大部分人都迁走了,孟婆庙也被我父亲落了锁。爷爷直到临死之前都不肯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讲故事的人总是吊足了胃口。
“但是什么?”崔珩的心吊了起来。
“我小时候偷听过大人讲话,他们说”忽然,庙里的烛光灭了。孟柯浑身一震,惊知自己多说了不该说的话。
“说什么?”崔珩继续追问,她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
孟柯却三缄其口,再也不肯多说。
自知追问无用,崔珩站起身来。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外面的雨势渐小,差不多要停了。
“走吧。”崔珩说。
“我们去哪?”孟柯问。
三人仿佛心有灵犀,异口同声地回答,“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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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姜姜独自拿着油灯上了楼。她不肯让崔珩进她的房间,早上特意去找周亦昶躲了躲。
她把满地的衣物踢向一旁,给自己腾出一个走道来,举着烛火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床边,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瓶瓶罐罐。
掀开被子,床上铺着一堆照片,都是孟姜姜今天早上从郝丽妍的房间里面发现的。她来不及逐一查看,只能将它们先藏到自己的房间里
她把油灯放在床上,凑着烛火一张一张地查看照片内容,她习惯了烛火。
这些照片拍摄于不同时期。有集体合照,也有两三人的小合影,画面中的女孩穿着不同的衣服,身处不同的场景,眼神从清澈懵懂逐渐变得坚定。有一张照片背面做了标注,上面写着“千大法律系03班第一次班级聚餐”,画面是一群人在小别墅里轰趴。在这张照片里,孟姜姜发现了崔珩,她跟郝丽妍很亲密地挽在一起。
她拿起笔,在每一张照片上勾画了几笔。
“有意思。”
孟姜姜有了头绪,把桌角扫出一个空档来,把油灯放在了上面。昏黄的烛火照着窗台,她披着一条雪白的狐毛披肩站在窗边。紫雷反复劈在孟婆庙的金顶上,孟姜姜的身形开始有些晃动。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下,孟姜姜下意识攥起了右手,无意间在桌上碰掉了一根竹签。
孟姜姜弯腰捡起来,是一根很古老的卦签,她一直随身携带,保存良好。
卦名“无事可卜”,是当年她与老友共饮,醉酒所作。为这签文,还跟老友争执了一番。当年孟姜姜化用古人词,想把前两句直接改为“醉枕星河梦,醒嘲红尘客”,谢安却觉得不妥。
当时,谢安向孟姜姜问到,“这签文到底是让人放下还是放不下?”
孟姜姜面色驼红,歪头思忖了片刻,说:“有道理,你来。”
谢安将原签文削去。重新提上了字:“闲来卜卦,坐饮清茶。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孟姜姜接过签文,嫌弃得不行。“真俗啊!”她道,“有酒不喝,品什么茶?”但由于谢安的字迹实在是飘逸俊秀,孟姜姜最终是没有再动签文。
这根签文就一直被孟姜姜带在身上,她还特意给卦签穿个了洞,挂了一串络子。
她攥紧卦签。如今签文回赠,她只希望谢安不要介入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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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柯的带领下,三人很快就走到了忘川边。
即使天色昏暗,天空并无月亮与星光,这条河依旧是波光粼粼。亘古流远,不以事移时移,这就是忘川河。
走近忘川,崔珩逐渐开始头痛,钢刺般的痛感从她的左太阳穴贯穿到右太阳穴。
“啊!”她忍不住痛呼出声,使劲用手腕拍打太阳穴。
姜禺及时上前抓住了崔珩的手臂,凌空画出一道清心咒,在崔珩眉间点了一下。崔珩脑中爆炸般地剧痛,姜禺握着崔珩的手臂,把崔珩的手腕送进她自己嘴里。
崔珩咬到了自己手腕上的铃铛,冰冷的触感让她的燥热感有所缓解。脑中依旧剧痛,崔珩牙关渐渐咬紧,竟把手腕咬出了血来。血丝一点点渗出来,沾到鱼铃铛上,瞬间被铃铛吸收,冰凉的银器逐渐抚平了崔珩的疼痛。崔珩的神志逐渐清明,她终于冷静了下来。
姜禺在地上找了几株止血消毒的药草,放在嘴里嚼碎。看崔珩清醒了过来,把药草敷在了崔珩的手腕上,又从身上扯了一块干净的布条,给崔珩扎紧。
崔珩觉得有点过于小题大做了,想把手收回来,奈何姜禺的手像铁钳一样,只得耐着性子等姜禺包扎完。
姜禺解释道:“必须这样,脏东西多。”
崔珩这才发现,不光是她,孟柯也在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口。她采了一模一样的药草,用同样的方法敷在手上的细微伤口处。
“你别看伤口小,不这样处理的话,别说蛇虫鼠蚁会被血腥气吸引过来,就光是阴湿寒气顺着皮损处钻进去,就有够受的。”孟柯仔细检查着自己身上的皮肤裸露处,说到。
谢安绕着忘川河边又走了一圈,忽然向崔珩问道,“你昨晚来过这里吗?”
“我”崔珩仔细思索,忽地,她脑中一闪,“来过!”
她终于想起来,昨天吃饭的时候她就发现郝丽妍不对劲,特意在招待所大厅待到很晚才走。本以为郝丽妍不会再出来,没想到她刚回去就发现郝丽妍悄悄跟在她后面,闹出动静之后又自顾自地向外走。
崔珩发觉郝丽妍似乎是故意想要引她去往某个地方,就将计就计跟在后面。没走多远,发现孟姜姜竟也在郝丽妍身后跟着。
她远远看见郝丽妍走进了忘川,直到水位没过女孩的头顶,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而水面上连一个气泡都没有。
“她为什么能进忘川?”崔珩回忆着,不解地问道。
谢安和姜禺同时陷入了沉思,显然他们也不清楚。
“按理来说,活人是不可能进入忘川的。”谢安说,“除非通过摆渡人偷渡,但是”
“但是什么?”崔珩追问。
“摆渡人一脉,早就被孟”谢安忽然意识到孟柯在场,顿了一下说到,“早就被孟婆废掉了。”
孟柯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谢安继续说着:“活人一旦进入忘川,他的存在就会被一点点抹除,即使有摆渡人偷渡,也必须在三日之内返回河岸。”
谢安问崔珩:“关于郝丽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崔珩再次仔细回忆了起来。奇怪,她只模糊记得郝丽妍这个人,但跟郝丽妍有关的事情却一件也记不起来,甚至连郝丽妍的长相都开始在记忆中模糊。她更加惊讶地发现,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连“需要找到失踪的郝丽妍”这个念头都在逐渐消失。
谢安继续说道:“最先开始消失的就是与她相关的记忆,如果所有人都不记得有她,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就会被逐渐抹除。”
“连她的父母亲人都会忘记她吗?”崔珩问道。
谢安点头:“她的存在被抹除之后,造成的缺口会被人的记忆自动补偿修正。”
“由于她是偷渡客,阳寿未尽,地府不会留她。人间也没人记得她,无人给她香火牌位,无法被超度,最后就会成为真正的孤魂野鬼,直到天地将她自然消亡。”
崔珩光是听着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时限三天,抛开他们为了寻人已经耗费的一天,还剩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