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藏在风里
连日的高强度工作,加上阴雨天气,满月肩膀处的旧伤传来阵阵隐痛,但她不能停下,若非明还下落不明。
这片森林,占去飞来岛一半的面积,森林枝叶繁茂,夜色正浓,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与姜草一行兵分两路,可以飞行的满月进入更加偏僻的区域。
夜枭的叫声来自头顶的怪木梢头,初秋凉风飒飒木萧萧,就连时常混迹于夜晚的满月,也不由得汗毛倒竖。阴森恐怖的森林,像活过来的巨兽,随时等着把误闯进来的猎物一口吞掉。
当归已经耗尽体力,满月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跪在杂草丛生的溪流旁,满月掬起一捧水洗脸,溪水的冰凉驱散她的困倦。叮嘱当归在原地别动,她沿着溪流独自往上走。
生态系统的交界地带,植物种类一向丰富,保不齐就有若非明的足迹。
手电筒快没电了,只能照亮一小块区域,灰暗不明更容易让人有鬼影幢幢的错觉。她埋头走在蜿蜒的,勉强算作路的溪边,茅草的锯齿,在她裸露的脚腕和手背划出一道道血痕,血珠沁出。
拨开一丛芦苇,弹射回来的苇条拍在脸上,她尝到了血的腥甜。她想,她现在一定很狼狈,可如果能快点找到若非明,这点伤又算什么。
路已经走了一半,她早就回不了头了。
和视野平齐的草丛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满月防范心起,反手去攫身后的箭。如果是蟒蛇毒虫一类,她还可以对付,就怕是蛰伏的猛兽。
她警觉地的后退,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保留体力,能避则避。
“叮铃铃~”
与荒野格格不入的铃铛声响了起来,桂圆竟从草丛里钻出来,坐在地上喵喵的哭叫着。
满月抱起湿漉漉的桂圆,它身上没有伤口,却有几处不明显的血迹,不仅如此,它的爪子上还沾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身上有着她所熟悉的松香气味,难道桂圆一直和若非明在一起?
心脏被揪紧,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她把桂圆放回地上。
桂圆先是扒了扒她的裤腿,原地转了一圈后,离开她几步又回头。
“你是不是想带我去哪里?桂圆,你知道非明在哪对不对?”,她有些激动,气息都跟着不稳。
桂圆喵喵的应着,待她跟上来后,又继续往前踏步。
欣喜交织着惴惴不安,满月捂着狂跳的胸口,紧跟在桂圆后面。寻找最难熬的阶段,不是没有结果,而是结果已有,却好坏未知。
满月已经想好了,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勇敢。
在心里预演了见到若非明的无数种可能,她依然没有料到眼前这副场景。
雨停了,夜空繁星点点,草地犹如一片巨大的墨绿色绒毯,铺展在山巅。浅而广的溪流在平原当中纵横,水面上一片银辉。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丘,一切神秘又宁静。
若非明安静的浸润在溪水当中,像被世界遗忘的精灵。他蜷缩着,拥抱自己的身体。
踩着碎石,满月一步一步走近他。
他睡着了,轻细的说着梦话,痛苦的腔调中有着万般委屈,“抱抱我吧,父亲,母亲……我现在不是怪物了,让我靠近你们,好不好,别推开我……”
他缩紧身体,无助的颤抖着。
满月的指尖抚上他灼热的脸庞,那热量像电流导进她的身体,生出一股锥心刺骨的痛。她忍了许久的眼泪,在看见他平安无事的这一刻,无声滑落。
若非明变成人类的样子,绝对不能被人看到,她让赶来的当归去报平安,并通知姜草一行下山。
听见熟悉的声音,若非明费力的抬起眼皮。万幸,释然,难以置信,几种复杂的情绪从他眼底漫出。
捧住她的侧脸,他红着眼尾抚摸那道狭长伤口,喉间涩哑,“又是幻觉……我都已经被你讨厌了,你怎么可能会来找我”
“不是幻觉,真的是我,我来了”,跪在寒冷的水里,她俯下身去,贴着他的额头回答。
被强烈的不真实感拉扯着,若非明欣慰的牵动唇角,“那就在天亮之前,多陪我一会儿”
满月温柔的托起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我不会离开,会陪着你到天明”
若非明仍皱着眉,仿佛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不适的翻了个身后,他用鼻尖轻轻蹭了蹭满月的腹部,抬手环住了她的腰。
满月的手在他湿淋淋的头发上抚弄,他细碎的呼吸渐渐均匀。
如果待在水里,可以让若非明舒服点的话,她愿意一整晚都坐在水中。若非明的温度保护着她,她没有感觉到一丝失温。
保护她,是的,他一直在默默这么做,即使是在最脆弱破败的时候。
可她居然对他说出那么无情的话,不想被靠近……那个时候,他心里一定很疼很疼吧。
也许只有在每个月的朔月,他变成人类,变得没有威胁的时候,才会得到至亲的垂怜。而同样的痛苦与孤独,她却施加给他了。
不管他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这一刻,换她来守护他。
满月是在晨间的鸟雀叫声中醒来的。若非明的外套还盖在她身上,人却不见了踪影。
当归挨着桂圆,在燃尽的火堆旁睡着。
旷野的风吹来,野草在风中摇曳,似绿色波浪此起彼伏。雨过天晴,阳光明媚,被荡涤过的空气清爽迷人。
几棵树错落野原之间,山顶视野开阔,满月寻思着这地方也藏不了人,若非明究竟去哪了呢。
远远一棵树下,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她走过去一看,果然和设想的一样。
刺入树身的匕首被她拔出,紧紧握在手心。这把匕首,若非明从不离身,难道他遇到危险了?野外危机四伏,他昨晚才刚刚经历禁日,说不定力量还没有复苏。
满月越想越心慌,对着空旷的四周急切的喊了起来。
“若非明!若非明!”
风带走了她的声音,扩散至山野之间。她一边喊着一边小跑,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若非明!”
她喊累了,刚想停下来歇会儿,若非明的声音悠悠从地上飘来。
“喊什么,我还活着呢,没有被老虎叼走,也没有被豹子吃掉,你再喊下去我就不敢保证了”
满月用目光进行地毯式搜索,最终定格在斜坡下的草地上。若非明正枕着手臂,闭眼躺在那晒日光浴呢,别提多安逸了。
“过来的时候小心点,有块长在地里的石头,还有,眼睛擦亮点,别踩到我”,他懒洋洋的指导着。
满月气不打一处来,他明明就在这里,故意等到现在才应她。
绕过那块破土而出的石笋,她气势汹汹的来到他身边,用力捶了一下他胸口。
“若非明,你吓死我了,没事干嘛乱扔匕首,我还以为你”,她哽住,咬着嘴唇盯着弯起的膝盖。
“自然是有用的,你这不是来了吗?不给你指明方位,你瞎跑跑丢了怎么办”
见她兴致不高,他收起玩闹的心思,撑起脑袋看她,“真的那么关心我呀?”
满月甩开脸,一缕发丝倔强的挂在她腮边,“瞎跑的是你,兴师动众是你大艺术家的行为艺术么?对自己的身价没概念的话,我可以通知云玺,给你派个直升机救援队过来”
他笑了一声,躺回草地,“辛苦了,驻守所那边,我会亲自去道谢,他们找我是出于责任,你呢,也是职责所在?”
满月知道自己是回避不了这个问题了,“我昨晚真的很担心你”
听到想要的答案,他的心湖荡起一圈涟漪,连路过的风都无端变得馨香。
“坐过来点”,转头看向她,他用了祈使的口吻。
满月依言挪到他身侧,袖口摩擦过他的袖口,沙沙作响。
“风很舒服,要不要一起?”,他微笑着邀请。
满月明知他是在循循善诱,但还是照做了。
几朵悠然的白云,飘荡在高远澄澈的蓝天,偶尔有飞鸟划过天际,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温暖的阳光,凉爽的风,一切灵动又宁静。
两人面对面躺着,欣赏彼此被光描绘出的轮廓,千言万语在这静谧中流转。
看着她憔悴的面容,黯淡无光的眼神,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他伸手想去触摸她脸上那道浅浅的伤口,又想到那天晚上她说的话,遗憾的垂下眼睫,最终收回手。
“痛不痛?”,他声音很轻,满是疼惜与不忍。
满月浅然一笑,找到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是痛的,不过,这样就不痛了”
满月清楚的看见若非明笑了,是她很少看见的那种笑。是一种冰消雪融,深情眷恋,和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安宁的笑。
抹掉那道痕迹,他的手怜惜的抚过她的耳廓,停留在她脑后,再稍稍使力,把她的头拨过来轻抵着自己的额头。
他看着她,从躲躲闪闪变成光明正大,“不是不想靠近我吗,现在呢?”
把他的手抓到胸前,满月的掌心,从下往上缠住他,与他十指相扣。她想,她已经回答他了。
她心里还有好多疑问,但一下子全问出来,会破坏眼前的美好,她不想这样做。
她选了一个最紧要的。
“槐奶奶说,你拒绝了她……”,满月垂眸,长睫之下眼波粼粼,“拒绝了她对咱们俩的好心,因为你已经心有所属”
若非明神色忽地一顿,俊朗的脸上暗藏玄机,“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满月点头。
“看来我误会了她的好意”
“什么?”,满月知道自己离答案很近了。
若非明用食指将她的头推远,微噘着嘴,假意嫌弃道,“我发现你平时挺聪明的,一遇到感情问题,就跟块木头一样”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枯草,“想听答案的话,今天晚上来找我”
满月不傻,她只是害怕,害怕到头来又是一场“自以为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现在已经入局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要若非明亲口说出来,无论答案是什么。
“这里是个画画的好地方,可惜我的画具被雨冲走了,昨天本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去,后来遇上暴雨,一不小心就迷了路,说真的,我挺怕欠人情的,不过如果是你的人情,那我会非常乐意”
他朝坐在地上的满月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是在做真挚的邀请。满月把手交给他,被他用力拉起。
两人并肩立于旷野之中,风景尽揽,脚边是两只小宠物。
“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还把桂圆带上,哪有你这么当主人的”,满月蹲下来撸猫。
“是它非要跟着的,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因为出任务都没时间管它了,害它不得不离家出走,千里寻父”,他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
满月搓着桂圆身上的红色,“奇怪,明明没有伤口,为什么会有血呢”
“那不是血,是我做颜料的植物染的色,好容易找到的,抱它躲雨的时候挤坏了”
几只蜜蜂嗡嗡飞过他耳边,他看向满月,纯净的瞳仁里,藏着笑意与爱意,“蜜蜂都下班了,走吧,我们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