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卡，头一次十代心中生出了对怪兽卡片的怨恨。
他头重脚轻地接了过去，就听到约翰问道：
“时间是被你停止了吗？”
她没意思的哼了声，表情全无的说：“嗯。”
“敌人不是消失了吗，为什么不停止？”约翰凝视着哈娜，浑身浴血就算了，那张漂亮的脸都是血污，脸颊被开了一道明显的伤口，惨烈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是做不到，还是不能？”
哈娜在听到他的话后脸上有点茫然，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笑了几声，然后带着探索一样的神情，开始盯着他发呆。
约翰在听到喷笑时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但因为这几天来已经习惯了她某些时候的旁若无人，也没有多说什么，脚下转了下，将十代推在自己身前，避开了哈娜的视线。
“我不能。时间一旦流动，我就要……”
女孩顿了顿，“离开了。”
“什么？”
原本流动的空气为之一凝。
游城十代皱着眉看着她，哈娜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垂了垂眼睫，眼神明亮如星辰，慢吞吞地抬起手臂。
随着她抬手的动作，那截衣袖顺着手臂滑落了，鲜红的血迹蜿蜒在雪色的皮肤上。
但有光芒比鲜血还要色调深重，绯色的光晕落在所有人的眼中。
“我失格了。”
从手臂滴落的血液被光芒镀上了层红色，颜色艳丽得像是最纯粹的红。
哈娜看着龙头，意义不明地弯起唇角，“十代，你知道那个著名的电车难题吗？”
“那是什么？”
奥布莱恩很冷静地解释了下，就看到哈娜笑盈盈地说：“比起选择救一人还是救五人，我觉得真正的英雄会用身体阻止电车呢。”
“并不是一切以‘大义’为名的行为都值得赞颂，不论后天外貌、才能、天赋是个什么样子，最起码生命本来的价值是平等。
——既然生而平等，就没有谁活该被拿去牺牲。”
“我呢，一直都是以拯救所有人为目标战斗着。”
“！”
“你？”比起被震撼的十代，约翰的第一反应是眉心皱起，难以置信又觉得荒缪。
阿蒙在手臂上点了几下，看似冷静其实眼含些许急躁地说：“真是贪婪又狂妄的想法啊。”
奥布莱恩：“……”
沉默寡言的性格，使他不会对他人的信念指手画脚，可墨色眼瞳里流转的微光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情绪。
“你们也觉得我做不到吗？”
哈娜看着龙头，“但，之前的我做到了啊。”
“之前？”约翰敏锐地注意到这句话的重点。
哈娜笑了笑，在大多数时间她都表现的傲慢轻佻跟想讽刺人一样，但因为那副精致梦幻外貌的缘故，只要她不刻意微笑着，看起来便是一副漂亮人偶的样子。
是的，之前都做得到。
她的肩膀上背负了别人的期望和信任，寄托了别人交给自己的性命，有这样子的一份重担，她根本做不到舍弃少数选择多数这种做法。
她贪心的全部都想要保留下来。
而能完成这份贪婪，只有建立在足够强大的力量之上。
是的，实现这份堪称做梦理想的基石——
——红龙的力量。
现在…已经开始失去它了……
哈娜摸着泛着绯色光芒的皮肉，叹息般说道：“我和神明大人有个誓约。”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这副身躯的力量只为拯救人类、拯救世界。”
“一视同仁，所有的一切一并救济。”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本来？”明日香重复了句。
“嗯，”哈娜弯了弯眸子，睫毛上缀着的血就这么掉进了她的瞳孔，令她不自觉的眯起眼睛，“人命、世界、信念……这次我都放弃了啊。”
“因此，红龙的力量也不再眷顾我了。”
“我要回到自己的时空。”
哈娜的态度都带着种她自己认为平常、但在别人看来却有些薄情的洒脱和不在意。
“再怎么说，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
“等会，十代之前提的是真的？”
比起惊讶中带着点愁绪的约翰，阿蒙就淡然多了，他点了下架着的单片眼镜，对比了收集来的数据，“怪不得，这两年来，你的身高数据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早间遇到过神异的吉姆，倒是自然地弯了弯眸子，一派爽朗自在，“哇，那我们的相遇，是个奇迹呢。”
和这几个人的反应相比，十代的反应就大了很多。
“为什么啊……”
十代按住哈娜的肩膀，手掌很快就湿漉漉的、黏糊糊的，全是对方的血。
所有的质问都掩藏在了哭腔里，他气势汹汹地叫喊变成了小孩子压抑的哼唧：“什么叫回到自己的时空啊？”
“不是要一直陪着我的吗？！”
哈娜任由十代捏着她的肩膀，男孩的表情一点都不平静，酸痛灼烧着他的内心，眼角青筋抽动着，眼睛无意识地睁大。
天光照在他眼瞳棕色的弧膜上，流溢出幽微的亮光，旋即被更深的金色吞没了……
“你…果然是个笨蛋啊。”或许是他眼中的太阳太热烈，哈娜觉得自己被晒得心口发烫，风一吹，就呼啦啦地疼。
这个结局，并不能怪眼前这个人。
所有的根源在于自己。
自己真的是太失败了啊，哈娜心想。
“我才不是，哈娜！”句尾都带上了颤抖的哭音，就像是个小孩子，孤单地坐在墙角，想着印象中已经变得模糊的伙伴，委屈又难受的哭泣着。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的吗？”少年的手指颤抖着，眼神中浮着暗沉又奇怪的光，“如果，你不在了，也许我马上就会输给别人，死在某个地方。”
“不会的。”
因为前面的荆棘已经被她拔的干干净净。
她要让十代活在阳光下。
罪魁祸首已经被她解决了。
她的小王子不会被黑暗伤害。
“尤贝尔解决后，你只剩一个敌人了。”
那些黑暗，她已经替他走过。剩下的，只有一片光明的未来和一片坦途。
十代整个人都要被悲伤淹没了，仿佛世界都模糊了，他从一开始恨自己的无力，后来恨自己找错了人把哈娜带来，最后又回到了痛恨自己无力的地方，眼睁睁的看着女孩离开又无法阻止。
悲伤的极致，大概也就是恨了吧。
哈娜扯了扯少年的衣摆，指尖在对方的衣服上擦过一道血痕，她看了十代一会儿，“你说过自己不比那个他差。”
“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十代：……
他听完虽然没有说话，但拧巴的表情已经反应了明确的不高兴。
哈娜却不以为意。
她余下的时间不够了，该说的还没说完。
哈娜眼帘一垂，轻慢地撇了一圈，那股子孤寂冷漠的气质就露了出来。
“说起来，刚刚和眼镜蛇决斗时，他说，你没有东西背负？”
“期待啊——”
她拖着古怪的调子，长长地念着。
哈娜无奈又好笑地摊开双手：
“你不会又信了这些吧？”
下一刻，十代主动把手放在哈娜手上，他手指稍微有些颤抖，力道很轻，但动作很坚决，绕开她手上的累累伤痕，握住了她。
他看着哈娜的眼睛，眼底因为刀割般的心疼，而沁出一层薄薄的水雾，声音还算镇定，但难免带着生理性的、忍痛的颤音，“我不该信吗？”
“不需要。”
这句话既是说给十代的，也是说给其他人的。
约翰混在人群里，悄无声息地看着她，剥开所有的情绪、所有已知的和未知的信息，只是单纯地看着她。
这个女孩，本身的存在就像是一个梦。
“……只要以自己的方式，去相信自己就足够了。”
哈娜回握住他，鲜血顺着指骨的轮廓瞬间染红了十代掌纹，红色就顺着手腕融进去他的衣袖里，暗色慢慢地晕染开。
“不管遇到什么困境，你只要挺身而出。”
“这就是英雄。”
“控制不住要胡思乱想时，就直接行动吧。”
说罢，哈娜一点都不留念地将手从十代掌心里抽离，淅淅沥沥的血液就这么落在地上，随着她的走动留下点点血迹，哈娜站在圆台的边缘，有风自下段吹了上来，空气里一层层血红的气息仿佛都被搅动得波荡四散。
——停止在半空的眼镜蛇被提溜了上来。
先是被抽干了生命能量，又遭受了尤贝尔的幻觉，本来人高马大的眼镜蛇也苍白单薄起来，黑色的衣摆委落在地上，像是流淌一地的、混动而不详的阴影。
他跪在地上，凝视着这些阴影出神，就听到：“你来学院之前没有做情报工作吗？”
“复活力克是你的愿望吧。”
“！”
冷淡的声音像是挟风而来，又像是风也为之避让。
眼镜蛇依旧跪着，女孩投下的阴影在他脸上纵横交错，漆黑分明，哈娜话语中险恶的锋芒就此悬在他颈侧。
女孩的银发折射着天光，耀眼得蛮不讲理，就像是一束照进来的光。
眼镜蛇撑在地上的手用力收紧，不顾尘土和碎石嵌入他的皮肉里，再一次看清楚了那名年幼的少女。
那女孩抬起一只手。
泛着玉石般光晕的手臂上，是鲜艳的、难怕在最深最深的黑暗中，都如此明亮的正红色。
那是离人很远，而接近鬼神的一种色泽。
但看着那女孩伸出来的手，眼镜蛇心里忽然平静了下来。
引颈就戮般半敛眼帘，静静地、准备聆听自己的终局。
“在星之民的传说中，红龙又被称呼为羽蛇神。”
眼镜蛇：……
“剩下的，就不需要我讲解了吧。”
女孩的眼尾粘着渗出来的血珠，因为肤色过于苍白，血珠又过于浓红，使她脸上骤然生出了一种森森的鬼气。
“…如果，”苍白无力的语调从男人口中说出，“我一开始就找您，力克——”
“不可能哦。”哈娜平静地打断他，淡色的眼瞳清晰地倒映着他痛苦绝望的模样，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嗓音里是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个时代拒绝死者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