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陶陶的
二爷不吃人!
阿笙心里头一慌,赶忙摇头。
二爷又不是猛兽,怎么会吃人呢?
他更不是出于害怕才躲开。
阿笙手里头还捏着勺子,他忙将勺子放下,还没来得及打手势解释,二爷已经松了手,“好了,继续吃吧。”
眼见着二爷将方才给他擦汗的那条巾帕收起,情急之下,阿笙忙打手势,“这帕子能,能给我吗?我拿回去洗!”
阿笙比划完,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一请求不大妥当。
二爷的帕子想来用料必然是十分名贵。
方才爷给他擦汗时,他还闻见一股淡淡的辛夷、薄荷的香气,同爷身上的香气极为相似,许是要交由专人打理未为可知。
阿笙轻咬着唇,忙又打手势,“抱歉,我是不是教二爷为难了?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
阿笙尚未比划完,只听二爷道:“阿笙自己洗么?”
哎?
阿笙一怔,待反应过来,忙郑重点头!
二爷的东西,他自是要自己洗的!
“如此,便有劳阿笙了。”
阿笙盯着二爷递过来的帕子,有片刻的愣神。
反应过来,二爷这是答应了的意思,高兴得不行。
待他将帕子洗净了,还给二爷,如此不管二爷有没有点长庆楼的外送,他便都能见上二爷一面!
想到这里,阿笙的心就砰砰跳个不停。
他可真聪明!
不敢将心里头的兴奋表露得太过明显,怕二爷瞧出了他不堪的小心思,阿笙小心地接过了帕子,宝贝地、郑重地收进袖口,贴身放好。
阿笙将帕子收好,抬起头,便瞧见二爷在看自己。
阿笙只是知道,二爷看的定然不是他,应当是确认他有没有将帕子给收好。
即便如此,阿笙仍是通红了脸颊,一颗心鼓噪着,比夜里的虫鸣还要响。
剩下的那点馄饨阿笙吃得极慢。
一是老板实在,一碗馄饨的量实在不少,阿笙已经饱了大半,自是放慢了速度。
再一个……
舍不得吃得太快。
等吃完馄饨,他同二爷两人便要分开了吧?
不管吃多慢,一碗馄饨还是渐渐见了底。
馄饨里头加了些蛋丝还有虾米,汤很甘鲜,阿笙端起汤碗,喝了几口。
将碗放下,视线不经意瞥见二爷桌前的馄饨,微微一愣——
二爷碗里的馄饨几乎没有动过!
阿笙神情懊恼。
怪他!
他应当知晓的,这种街头小吃,二爷定然是吃不习惯的。
兴许这是二爷生平头一回,坐在这种临时支起的小摊铺。
想到这里,阿笙愧疚不已。
二爷是为了迁就他……
注意到阿笙看过来的眼神,更是捕捉到了他脸上的懊恼,谢放主动出声解释道:“不是不爱吃,也不是吃不习惯,是自月前大病一场后,胃口便不大好,吃不下太多东西。”
无法吃太甜腻或是太重口的东西,亦无法一次性吃下太多。
只能少吃多餐。
倒是同他上一世,初戒酒后的清醒有些像……
前世,父亲去后,谢家一派散沙。
他懒得参与大哥、三弟以及其他兄弟姐妹之间的弄权,参加过父亲的葬礼,只拿了自己的那份,便只身一人离开了北城。
他未曾想过,他自小相伴着长大,感情甚笃的小弟,会觊觎上他的那一份。
为的,仅仅只是向大哥投诚。
至亲相残,这世间还有比更荒诞,更滑稽可笑的么?
他对这世间的一切失望透顶。
终日饮酒度日,便是挥金如土,囊中逐渐羞涩亦从未在意。
起初,谢二爷这个身份,尚能换来几分薄面,酒家会令伙计将酒送至他借宿的客栈,月下旬再来叫人上门收钱。
渐渐地,酒家的伙计是未肯再来的了,需他自己亲自去一趟。
再后来,他尚未走至门口,便被店家携伙计冷面轰走。
时“友人”建议,他字画顶好,不若替权贵画一些字画,以换酒钱。
鬻字画谋生而已,那么多文人做得,他谢南倾如何做不得?
便当即写了几幅字,托“友人”找合意的卖家。
约在他入住的客栈碰头。
“你以为你谢南倾的字当真值数十大洋?谢老已辞世,如今谢家是大爷做主,大爷登了报,早已将你从族谱中除名!就这种破玩意儿,我呸!”
卖家将他的字画洗漱扔于他的脸上,“友人”在旁只是冷笑着。
他方才可笑地意识到,原来一切不过是局。
一场刻意为羞辱他而设的局。
因着欠下诸多酒钱,他被从酒楼轰了出去。
“没钱还要充大爷,给我打!”
“给我狠狠地打!!”
那么多拳头落在他的身上。
那么多双脚,碾过他的手。
是阿笙,将一滩烂泥的他,背了回去……
他至今没有想到阿笙小小的躯壳里,怎会那般有毅力。
先是替他将人赶跑,又背着他,走了好几里的路。
酒不是一夕之间便戒断的。
各中辛苦,血泪,倘使不是阿笙陪着、看着,前世的谢南倾,绝活不到庆和十年。
听说二爷自大病一场后,胃口便总是欠佳,阿笙杏仁般的眼睛睁大,赛过棋子黑一双眼睛盛满担心。
“可有请大夫?大夫怎么说?”
阿笙的手又在自己的小腹前比划了下,意思是,爷现在肚子可会不舒服。
谢放瞧着阿笙的这个动作实在可爱,忍俊不禁,唇角噙着笑意,“晚上吃得不多,所以不会不舒服。”
闻言,阿笙紧皱的眉头这才稍稍松解了一些。
那便好。
倘使他害得二爷身体不舒服,他定然无法原谅自己。
“是二爷不对,教阿笙担心了。二爷答应阿笙,日后定会勤加锻炼,可好?”
这一世,他是要同阿笙白头偕老的,自会好好保重自己,再不会糟践自己的身体。
阿笙耳尖羞红。
二爷这般正经地向他保证,仿佛他是二爷什么重要的人,他的担心当真是什么紧要的事。
心里头却还是放起了焰火。
噼里啪啦地,心也跟着暖呼呼的,脸颊一阵阵发烫。
阿笙点了点脑袋,弯着唇笑,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
想着自己吃的馄饨里头有葱,怕葱黏在牙齿上,又慌忙用手捂住嘴。
小阿笙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谢放哪里会猜不透。
失笑着伸手揉了揉阿笙的脑袋,“那阿笙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阿笙傻了。
二,二,爷,摸,摸了他!
阿笙整个人都晕陶陶的。
谢放见他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实在可爱,没忍住,轻捏了下他的脸颊,“可有吃饱?”
阿笙已是点头都忘了。
只顾着傻愣愣地盯着二爷瞧。
怕冒犯了二爷,又慌忙回过神。
只管用力点着脑袋。
饱啦!
真的饱啦!
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最填肚子的一碗馄饨!
方家宅院在青柳巷。
就在长宁街头后的那条巷子。
临水,岸边种着两排垂柳,春夏时节,杨柳依依。
从前,阿笙和爹爹两人收了工,走在清流巷,只要是有月亮的日子,抬头,便能看见清月或者是圆月,挂在梢头、檐下,也有时月亮就就那么当空悬着。
绿柳就在月光下,于清风着轻拂着。
还曾经……撞到过一对有情人在树下约会。
爹爹拉了他的手快走,他却好奇地一再转过脑袋,惹得那人破口大骂,粗着嗓子,问他一个小哑巴看什么看,是不是想吃拳头。
听声音,竟是相识的!
阿笙尚未吓着,倒是爹爹强行拽着他走了。
阿笙人虽然被拉走,可月下柳树下,相拥的两道身影却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隐隐瞧见那两人的唇碰在了一处。
好,好像……就是在这棵柳树下。
“阿笙——”
“阿笙——”
阿笙陡然回过神,对上一双温柔深邃的幽深眸子,“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
阿笙脸颊、耳尖都通红,通红的,心里头想什么自是不敢告诉二爷的,只好摇头。
吃过饭,二爷问他,可否方便陪他散散步,消个食。
他怕的便是吃过馄饨便同二爷分开,二爷的提议,自是再合他的心意不过,哪里会不方便。
后头二爷又问他,家住在哪里。
他也便如实答了。
他以为二爷会看不懂,未曾想,二爷竟是全看懂了。
还……还提出,送他回家。
他自是竭力婉拒了的,二爷当时问,“阿笙近日家里可是来了亲戚?”
还问了他,“亲戚好相处么”。
话题也便那样岔开了。
不知不觉,他跟二爷两人就走到了这条青柳巷。
阿笙是再没勇气去瞧边上的那棵柳树的了,只好埋着头,只顾着走路。
步子一加快,家竟然就在前头。
阿笙头一回知晓,原来这青柳巷,是这般不经走的。
这么快,便到家了!
谢放瞧出阿笙的眼神,“是前面那间门口拴着毛驴的那家?”
阿笙轻咬着唇,点点头。
有时去近的地方还好,去远了的地方,或者是出了城,叫车太贵,他或者爹爹便会骑驴外出。
二爷眼中,并未有任何轻嘲之意,阿笙松了口气。
他从前,是从不在意旁人瞧不瞧得起他的。
可在二爷的面前,总是会忍不住想东想西……
阿笙只好不舍地朝二爷挥挥手。
二爷站在原地未走。
“你先进屋,看着你进去,我再走。”
阿笙一双眼睛瞪圆,心里头暖呼呼的,潮润润的。二爷怎么能,这么好呢!
阿笙忍住,不让自己一步三回头。
只是推开门之前,想到晚上就要这般同二爷分开,到底还是转了过脑袋。
想着,再看一眼,再看一眼二爷便好。
谢放将小阿笙放慢的脚步,悄悄转过脑袋的小动作全然看在了眼里,哪里还忍得住。
他大步地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