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
周日,市南区一个县人民医院。
这里地处偏远,不算发达,却十分有人气。
吴永乐和原钦野换了一套寻常的衣服,在往来络绎不绝的医院门口,看呆了眼。
“虽然医院不大,楼也不先进,但这人民两个字,还挺名副其实的。”
原钦野给出这样的评价。
“以前也没这么多人。”吴永乐说,“我好多年没来这了。”
原钦野掏出手机看了看,“最近换季,又是周末,人多也是有的。”
“有道理,那我们现在赶紧去挂号吧,说不定还得排队。”
原钦野有些犹豫,“确定要这样?”
“怎么,你怕啦?那咱要不直接找人去?”
“我是担心你的名誉。”
“这种事以前常有,男生的名誉也好不到哪里去,担心担心你自己。”
“我一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怕的,那就这样,现在走。”
昨天晚上,两人在巷口坐着想了半个小时这险该怎么探,主要是他们两个都没成年,贸然来医院大厅可能不会有人理,最好的办法就是看诊。
可是她们也没病,感觉看其他科室的诊,人家不一定能知道,说不定还以为他们是蓄意扰乱医护人员治安的,反倒不好。
而且,看诊一般是单独在诊室,也不会到处传扬出去。
吴永乐想的很好。
只是,当看到妇产科门诊外面坐着的一长串人时,她终究是胆怯了。
妇产科大多是女人,有老有少,很少有男人在,不是捂着肚子发呆就是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新妈妈们,还有几个穿着职业服装的精英女性。
吴永乐在拐角处做了好大一番心里建设,始终是没能踏出这只脚。
她真想躲到墙里装死。
这时候可没了在医院门口那样的豪言壮语。
墙上贴着很多关于孕妇的介绍,新生儿介绍,孕期注意事项,还有便于理解画的模拟图像。
再往外瞟,甚至还有母乳喂养的正确姿势……
“阿野,咱回去吧……其实我觉得,那个答案也不是那么重要……”
原钦野是在她身后跟着的,可回头一看,早已没了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跑到走廊正中央。
墙上这些,小时候看觉得好奇现在看只觉得脸热的字眼和图像,他像看天气预报一样,三分认真七分淡然地,扫了一眼。
之后抓上她的小胳膊,带着她往走廊深处,一个空座那停下,“坐吧。”
吴永乐长得再怎么成熟,在真正长为人妇的女人面前,都是个小姑娘。
她身边有一个大着肚子,看起来也很年轻的女人一眼看出了她的年纪,悄悄问,“妹妹,你是高中生吧?”
吴永乐整只脸都是红的,臊的不行,主要是她压根没想到,妇产科的周末人会这样多。
据说城市发展带动了农村,这些年很多小县城都被划到大城市里,连带着附近的公共机构也提升了一个档次,所以说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死了人都没人管的小破医院了?
“不是,姐,我们没读高中。”原钦野游刃有余,在她身边站着,笑得十分谦和,“我们俩是农村的,很早就出来打工了。”
“嗷~”年轻女人很明显听说过这种情况,冲他们友好地笑了,“你们俩感情真好。”
吴永乐的脸皮属于遇厚则厚那一挂,有人说话她也不能一个反应都不回,于是朝身边的年轻女人笑了笑。
“你们是来,检查的?”年轻女人依然不放过他们。
吴永乐小声应,“嗯。”
“查妇科疾病吗?”
这话就成功吸引了周围人的视线,一般小女孩来检查身体,尤其还是妇科,都是家长陪着来,男朋友陪着的倒是少见,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青春期少男少女瞒着家长偷干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闹大了来检查。
吴永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
她有点难为情,但自己坐在角落位置,没什么人能看见她,可是原钦野却是站在她身边,还替她堵住了对面坐的人,承受了大部分目光。
他应该更难为情吧。
吴永乐顿时更觉得利用看诊向主任医师打听七年前的事是个馊主意了。
她可以回趟家,找一找当年的病历,或者回去找四奶奶问一问,再不济,也能直截了当打个电话问老妈。
虽然说,多年没好好维系的母女关系,很有可能会因为这通电话再次走向冰点。但她觉得,也好过拉着原钦野来这里受注目礼。
她正忏悔着,脸颊一侧,突然被人轻轻掐了一下。
之后,原钦野蹲到她眼前,用温柔至极的语气在问,“难受啊?”
她顿时鼻子一酸,“我是后悔,我应该一个人来。”
“不要紧。我早在几年前,就是产科的常客了。”
吴永乐只当他这话是在安慰她。
两人间的互动纯情又友爱,顿时显得周围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人像个小丑。
刚刚搭话的女人甚至坐远了些,拿出手机给两人拍了张照片,之后在手机上点了点,放到嘴边,厉声说话,“你看看你,你还不如十几岁的小男孩!”
这话钻到吴永乐耳朵里,她突然觉得好笑,弯腰捂脸,自己笑了声。
见状,原钦野也真放下了心。
他确实是十几岁,但他的生活经历,可绝对能说是一个大人了。
很快,医生叫到了她。
和原钦野笑了笑,她说,“我还是自己进去吧,你到诊室门口等我一下,估计不会太久。”
“好。”
她特意挂的,是产科的主任医师,江晓梨,官网上有介绍,她是七年前入的院,三十五岁的主任医师。
吴永乐直直望向坐在诊室里的人。先是一双透着阳光的手,正在擦酒精,随着步伐走近,能看到一个扎着低马尾,面容清丽的气质女人。
江晓梨回视过来,下巴指指她旁边的座位,神情极为严峻。
都说医生的日常充斥着各自烦,看来是真的。
吴永乐坐下,直接开门见山,“江医生,您还记得我吗?”
江晓梨拿着她登记的病历本,里面寥寥草草只写了一个月经紊乱,多看了她一眼,“怎么?”
“我想问您打听七年前的一件事。”
“诊室是用来看病的。”江晓梨非常的有职业操守,“不看病就请出去。”
吴永乐的心跳突突突,紧张的不行,她飞快地解释,“七年前有个八个月生产的孕妇,他们放弃了自己有办法存活下来的孩子,我是这个孕妇的大女儿,我想知道关于我弟弟的事情。如果你不记得,或者不想帮我,那我马上出去。”
母亲放弃自己已经存活下来的孩子,这样的说法迅速吸引了一旁做记录的年轻医生。
江晓梨神色没有大的变化,只是把目光聚集在吴永乐的身上。
吴永乐从小就漂亮,几乎是等比例长大大,只肖几眼,她就在记忆中找到了一个小姑娘的影子。
这眼神分明是记得她。
“您记得对吧,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弟弟得了什么病?”
吴永乐真诚地望回去,多少年了,她都没这样渴望得到一个陌生人的善心。真相呼之欲出,她才发现,自己有多想知道这个答案。
“我记得你。”江晓梨神色柔和了些许,“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先出去等我,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吴永乐迅速从座位上起来,抽走了自己的病历本,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出门来,人已经少了很多。
原钦野在门口等她,两人对望一眼,她眉眼舒展,“她说让我们等一会。”
原钦野也像是松了口气,“也就是说,她确实知道内情?”
“对。”
两人一起到了走廊尽头的休息处,坐下来,吴永乐也不紧张了。
从家里所有人都选择瞒着她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想过再深究这个问题的答案。
木已成舟,她已经在心里设定好了最坏的结果,这么些年,也以为自己释怀了。
可刚刚她才知道,这一个答案,在她心里占着怎样的地位。
“阿野,”最为由心的感谢,吴永乐却没有面对着原钦野说,两人并排坐着,她一直微微低着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谢谢你。”
少年看得坦荡,“怎么谢?”
这吊儿郎当的话瞬间把吴永乐的触动搅没了,她突然有些好奇,原钦野这样稳重又对未来很有规划的人,对她这心到底能到什么份上。
“你想我怎么谢呀?”
少女真诚地如同一汪长江水。
“emm……”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原钦野说,“想去哪个大学,透露一下?”
“……”吴永乐陷入沉默,她在现想这个问题。
“是,深明大学吗?”他问。
“你怎么知道?”
见原钦野一幅尽在掌握的模样,吴永乐灵光想明白了,原钦野是什么人,他在整个二楼的实验班里是有一定威望的。
不过她的事情,整个七中怕是只有吴念瑶知道。
难道吴念瑶背叛了她?
“我让杨志,去你小姑那打听的。”
吴永乐:“……”
罢了罢了。
她不计较了,“我去过一次深明,那次玩的很开心。我觉得那个城市很好,空气也好,人也好,交通也好,也够发达。而且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能考到什么程度,我是真的不会控分,只是每次考试都空几个大题不答而已。”
说着说着这话就变了味,原钦野咂咂嘴,拼尽全力解释自己不是学神的学神,世间少有,仅此一个吧?
他想,吴永乐自己大概不知道,也没有见过努力到极致却还是没办法进到百名内的人,而这种情况,在现在的七中,很常见。
她令他们只能望其项背,怎么不能说是学神啊?
见他这熟悉的表情,吴永乐也不白费力气,继续说,“现在我知道了,也有野心了。我和柳书说好了,一起参加十一月的学科竞赛,我想,明年我可能更偏向于选一个我能上的最好的学校。”
所以,极大可能会是北京。
知道这点,原钦野嘴角的弧度黑云压顶都压不住了,“行。”
时间在两人的说说笑笑中度过,转眼,走廊已经没有病人了。
脱掉白大褂,一身疲惫的江晓梨从诊室出来,和身后的年轻医生说了几句话,便向二人走来。
“今天下午难得清闲,你们再等我一会,换了衣服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