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薛俨此次升官得到了京中许多官员的祝贺,大批大批的礼品送往府上,他在府上休沐了几日,正好看到礼单上的姓名。
除却自己和父亲认识的,还有一些竟是薛琼同门的家中所送,也不知道这丫头将自己哥哥在学院里吹嘘成什么样。
中秋将近,越清蓉在府中上上下下的忙活,一直到八月十五那日才得闲松了一口气。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饭,席中,越清蓉一直给薛俨夹菜,心疼道:“几个月不见,同风好像瘦了许多,还不多吃点?”
“江州那边饭可好,我听闻清淡不少。”她心中不放心,又唤来丫鬟加菜。
“好了,”薛守昀看不惯她如此怜爱孩子,便开口道,“男儿哪里像女儿那么娇弱,依我看,就是要好好吃些苦头。”
越清蓉不屑跟他争辩,反关心起别的事情,
“同风也不小了,天天在南衙跟一帮男的混在一起怎么行?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跟母亲说说,有没有心仪的女子,我好去说亲。家世门第都不重要,只要是你真心喜欢的姑娘。”
薛俨被水呛了一下,一句话都没有说。
看着周围一圈期骥的目光,他神色有些尴尬。
“现在没有心上人也没有关系,”越清蓉夹了一块子蒜白菜在他碗中,温柔笑道,“同蕴书院里也有好的官家小姐,让娘帮你好好想看。这人生四大好事其一便是洞房花烛夜,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你如今事业如此向好,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越清蓉拿帕子捂着嘴笑笑,“若不是有我这个娘子操持后宅,你父亲在前朝能那么没有后顾之忧地处事吗?”
薛守昀也不反驳,有这么含笑地看着越清蓉,对她的话表示认可。
薛琼也道:“是啊,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帮你看看,我在书院有好几个手帕交呢!我哥哥这么英俊,她们见到了肯定心生爱慕。”
她沾沾自喜。
薛俨咳了两声,忽然想多若是那个人料理后宅,只怕会闹出不少笑话,想到此,他忍不住唇角勾出一抹笑。
这难得的笑容被薛琼敏锐地捕捉到,她惊喜道:“爹爹,娘亲,你们瞧,哥哥笑了!哥哥一定是有心仪的姑娘了,你们白忙活了!”
薛俨低头不语,良久他开口道:“若是我心仪的那个女子并不像你们常见到的那种官家女子一样,既不端庄,也不贤惠,相反,她刁蛮、粗鲁、谄媚、巧舌如簧,让人初见厌烦”
看着出神的薛俨,众人鸦雀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倒是越清蓉先开了口,笑得为难:“若是你喜欢,这些也不算什么缺点。”
就在这时,从院外墙边响起一道烟花的炸响,打破了屋里的平静,他们转过头去,看深蓝夜色中,一朵烟花绽放,瑰丽又明亮。
薛琼喜不自胜:“快看烟花,真美!”
今日是中秋,上京城里节日的气氛盎然,那一轮圆月宛若玉盘倒映眸中,明亮生辉。
越清蓉乐呵呵地组织着下人:“将外头的桌椅布置好,放上月饼还有其他点心,水果也都布上,我们一家好好上个月。”
自打薛俨入职,一家人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团团圆圆地在一起了。共赏今日这团圆月,也不算辜负。
“同风啊,多尝尝这螃蟹,你父亲的友人特地拿来的。”
烟花在夜空中一闪而过,化作无数火星落入院墙,一只脚踩灭了地上欲燃起的星星之火,小六搓着手跑进屋子里,身后一棵矮树在地上蓄着落花。
“哎呀,刚才要不是我差点院子里就着起来了。”
她笑呵呵坐下来,抬手命令道:“扁豆,快给我热一壶酒来!”
陆竹玉敲了她脑袋一下,道:“就知道喝酒,瞧你能的。”
看着眼前摆的满满的一桌菜,特别是放在自己面前红彤彤的石榴,小六欣喜不已,忙捻了一个尝一尝,酸甜的汁水立马在口中爆开。
陆竹玉托着腮看她,笑道:“你小时候就爱吃石榴,吃石榴是就是这副猫儿一般的模样。一开始还一颗一颗心疼地吃,到后来呀,就一口倒到嘴里,然后把核‘突突突’暗器似地吐出来,还说那是你的绝技,哈哈哈哈——”
扁豆和黄豆也跟着他笑个不停。
小六也不恼,鼓着嘴朝他们表示了一圈,示意要不要尝尝她的独门绝技。
陆竹玉笑称他可不敢,赶紧招呼几人坐下吃饭。
桌子上琳琅满目都是菜肴,有鱼有肉有菜,还贴心地摆上了一摞月饼。这是扁豆黄豆平日里在梧桐巷从来没过过的日子,他们很开心却束手束脚。
陆竹玉注意到,关切问:“怎么了?你们怎么不吃?”
扁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开手道:“这菜做得太好了,我都不敢动筷子,怕给破坏了。”
黄豆也跟着点点头。
闻言小六鼻子一酸,她起身,赶紧拉着两个人坐下,说道:“菜就是做来吃的,快坐下,吃饭!”
她给几人一人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起身道:“为了庆祝我平安从江州回来,没有被薛俨整死,还为了庆祝我找到师兄,还为了”
“今天这轮圆月。”陆竹玉笑着补充道。
“对!”小六笑意盈盈,“反正就是这样,大家干杯!”
“干杯!”
屋外烟花正绚烂,一只母鸡在地上咯咯哒地捉食。酒香混着食物的香气,屋内欢笑融融。
小六醉仰倒在榻上,扁豆赶紧拍了拍她,道:“六爷?六爷?”
陆竹玉“嘘”了一声,笑道:“小姑娘怕是醉了,自小便是这样,不能喝还偏要多喝。”
他也醉了一点,伸手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看着她闭着眼还带笑的模样,笑得满是温柔。
“你们可不知道,你们这位六爷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茱萸。”
她是九月九日重阳日生的,便叫茱萸。
满街都是各色的花灯,头顶烟花声不减,夹杂着人流的脚步嬉闹声沸腾着。薛琼欣喜地挽着越清蓉的胳膊东指指,西看看,激动道:“娘,我们去那边看看,那个好漂亮。”
越清蓉连连点头,也不管陪着他们一起的薛俨,自顾自寻乐去了。
薛俨无聊,便缓慢踱步,匆匆的人群中有年轻如花的姑娘,有念着诗赋的公子,还有年轻夫妇带着团子一般的孩童,孩童骑在父亲的肩头,手里拿着小小的花灯,笑得露出一排小乳牙。他们皆如流水一般从他身边错过,奔向自己的方向。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一个巷子口驻足,他竟然走到了梧桐巷。
不知道她回来了没有。薛俨深吸一口气,像有什么沉重地拽着他的腿,叫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当他要转身时一个小孩忽然撞到他身上,薛俨一愣,看着趴在地上的小孩赶紧给他扶起来,拍了拍他裤子上的灰。
小孩脸红扑扑的,手里正拿着一只烟花棒。
薛俨摸了摸他的发顶,道:“没事吧?下次走路要小心哦。”
小孩有些懵懂,将手里烟花棒递给薛俨,吸吸鼻涕道:“哥哥,这个给你。”
“给我?”薛俨有些诧异,还没来得及拒绝,小孩便一溜烟地跑走。
他站起身,看着手里正燃着的烟花,火光热烈而飞散,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手里拿着烟花,一边走,一边看着,忽然在一个铺子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甄行?”
甄行听见熟悉的声音还愣了一下,余光发现是薛俨便赶紧回过了身。
“大人,您也在这呢?”
薛俨蹙眉,笑道:“怎么,这条街是你家开的?”
甄行赶紧摇头,薛俨看他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走上前一步,将手一伸,
“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拿出来给我看看?”
甄行看着他,良久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一下子拿出来,在他手中握着的是一只玉兰花的簪子。
感觉到薛俨的目光,甄行只好解释道:“这是我想送给红袖的,她毕竟跟了我那么久,之前我还做局套她的话。大人,我想替她赎身,这——就算是定礼。”
“可她是青楼女子。”薛俨蹙眉道。甄行是官家人,若是娶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恐会落人耳目,仕途不顺。
“青楼女子又如何?她又不是品行不端,不堪为妻。况且——”甄行笑得有些羞赧,“我若是替她赎身她不就不是青楼女子了?”
薛俨不禁垂下眼沉默。
身份地位终究是浮云一场,滚滚的红尘,人世间珍贵的真情,才是掷地有声,无价之宝。
“上次公子托我找人做的穗子,我还以为是给心仪女子,不好揣测,但是告诉了同蕴妹妹,不会是误会了?”甄行忽然想起来,赶紧问道,怕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薛俨摇摇头,只说无事。
他好奇道:“我托你做穗子,你为何觉得我是要送心仪女子?”
甄行惊讶了一下,随即笑笑,看着自己手心的簪子:“像那种贴身之物当人不会随便送人,像簪子,荷包,穗子,更别说是石榴花那样复杂的式样。是属下失察,望大人原谅。”
薛俨从深思间抬起头,只道,
“不用,你并没有。”
他转身离去,留下甄行一个人在原地琢磨。好久他告诉自己不再乱想,看着手里的簪子,心一暖便笑着去往相约好的地方。
那有人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