砀山七寇
小六一阵头重脚轻,赶紧强压住不适跌跌撞撞上前,她冲着薛俨笑道:“多谢大人相救。”
“这土匪总算抓到你了!”她上前对着钟四就是指指点点,扬起下巴道,“现在见着我们大人就知道怕了吧,哭爹喊娘都来不及。”
薛俨就这么注视着她,小六好像一脚踏入深潭之中,一阵眩晕感袭来,她眼睛一直,瞳孔涣散,还未继续说下去,打了一个寒噤之后便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临留意识之前,眼前的人背衬着浓浓的夜色,那双眼睛如星朦胧化开,他伸出手俯身揽过自己的腰肢,小六闭上眼去,倒在一个冰冷的怀抱。
一片黑暗中,有点点星光闪烁,仿若灿烂的烟花在头顶绽放,弥留成赤红的霞光。有马蹄匆忙的踏地声,还有哭喊声,寒意料峭中一切归于平静,有红色的花朵悄然吐露芬芳,那是什么花?好像有个声音在耳边轻声道:
“石榴花开的时候”
“石榴花开的时候——”小六喃喃出声,猛地睁开双眼,盯着头顶的房梁半晌。
她发觉自己手里好像攥着什么,吓得赶紧撒开手。余光中,薛俨的脸格外的清晰,还是那一副端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被小六别开手后,他拧了拧手腕,打量着她。
小六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面色一乱,赶紧一拉被子捂住胸口,有些无措道:“大人你你起的早啊,吃早饭没?”
薛俨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小六心里没有了底,他知道薛俨想要问什么,自己为什么要单独去找钟四,还有钟四和朱三到底是什么人,或许他也会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听见身侧的人一脸严肃道:
“你到底怎么回事?”
“啊?”小六反应过来,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薛俨极为认真地对上她的眸光:“我问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小六面色苍白,捂着胸口往后挪了挪,薛俨的目光仿佛含着冰冷的霜刃,让人说不出话来。
“你一点内力都没有。”薛俨道。
沉默良久小六缓过神,扯出一个笑容,
“我就是一个小乞丐,怎么会有雄厚的内力呢?不然我早就逃走了。”
薛俨却看出了她话中的隐瞒,接着道:“你别跟我耍滑,我找了郎中,他竟看不出你到底受了什么伤。”
小六摸着脸笑笑:“我们做乞丐的,被人拳打脚踢都习惯了,自然到处都是伤,我也分不清了。”
“大人,你为何这么关心我啊?”她凑近了些许,眨了眨眼。
“谁在关心你。”薛俨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小六。她半靠在床上,指尖苍白,紧紧攥着被褥一角。
他心一麻,挪开了目光。
“你昨夜为何不事先通报,擅自做决定?”薛俨问道。
总算逃不开的小六松了一口气,本来她也没想要隐瞒,如今薛俨既然问,她就如实说出来。
“是我擅自做决定,想着会不会有人想要找到杀害朱三的凶手,就去蹲点。”小六直起身子,小声道,“我也是找凶手心切,想着帮帮大人。”
“但是这件事跟祝捕快没什么关系,是我强迫他帮我的。”小六补充道。
薛俨却笑了,那笑意寒气森森,让小六不禁打了个寒噤。
“你如果再不说实话,我就将你从屋内丢出去。”
小六颤了颤,讨好笑道:“我怎么敢对大人撒谎?”
薛俨靠近几分,眼神中带着审视,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看你好像认识昨夜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小六眼珠转了转,知道薛俨提到的人是钟四,于是道:“大人您可听说过砀山七寇?”
“砀山七寇?”薛俨疑惑。
小六一边点头,一边掀开被子,赤着两只脚踩在鞋子上。
“那是江湖上七个凶神恶煞,为非作歹的人,只要有足够的的钱,他们会为你卖命,做任何事情。他们的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
她咬牙。
薛俨看着她单薄的衣衫下微微颤抖的双肩,于是转身留下一句:“我在外面等着你。”
小六一直注视到薛俨的背影消失在屋内,才松了口气,她仰面倒下,双脚翘得老高,心里默默念着,这个薛阎王到底要做什么。
她翻了个身,用指尖勾着被单上抽出来丝,把砀山七寇的事情告诉他也无妨。
今日天气晴好,天地间余寒尽散,竟然有了融融暖意。
小六大喇喇地走出门外,却一下子撞上在门口的薛俨。
她赶紧拱手笑道:“大人你——还真在门外等着我啊。”
薛俨弯起一边唇角,道:“怎么,还要等你吃个饭吗?”
“这样也行!”小六哈哈直笑,就要迈步离开,不料一截短刀就这么挡在她面前。
小六一愣,蹲在原地,仔细一看整个人更是凝住。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全身,果然,自己那把短刀不见了。
“大,大人,”她结巴起来,伸手就要去夺那把横在眼前的短刀,“这是我的”
“我说它是你的吗?”
薛俨望向她。
小六愣了一下,随即眼睛睁得老大,怔怔道:“这明明就是我的”
薛俨举起手中攥着的短刀,象牙的刀柄温润澄澈,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泽,他眯起眼长叹一声:“真是把好刀啊。”
语罢话锋一转,他若有所思道:“你一个小乞丐,哪里来的钱买一把这样好的刀,莫不是偷的吧?”
小六闻言脊背一直,辩驳道:“大人你不要乱说,这本来就是我的,这是我”
她忽地哽住。
“怎么?说不出来了?”薛俨笑笑,“看来你还是免不了一番牢狱之灾。”
小六的手垂在身侧紧紧攥住,她深吸一口气,良久才重重道出:“大人您到底要怎样呢?怎样才会把这把刀还给我。”
“它对我很重要,我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这把刀。”她抬起眼,话音有些颤抖。
薛俨的眼睫颤了一下,他躲开目光将短刀收了回去,
“你放心,放在我这很安全。为了保证你不会离开我。”
他接着补充道:“你方才说的砀山七寇是怎么回事?”
小六叹了口气心道如今也没了办法,自己的刀被薛俨扣住,逃走已是遥遥无期。
她看着掌心徐徐道:“砀山七寇是江湖上七个四处流窜的贼寇,他们武艺诡谲,杀人如麻,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钱,他们能为你做一切,做得滴水不漏。”
“死的那个朱三,还有昨夜被大人您抓到的胡四都是砀山七寇之一,他们以数字命名,从一道七。”
小六道。
“胡四?”薛俨细想,他看向小六,“你怎么会知道他们。”
小六哼笑一声,向前迈了一步,在门槛上背起手晃荡,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虽然在上京做乞丐,但曾经流落江湖时什么都做过,也做过贼,做过许多偏离于正经行当的事。”
她嘴角挂起一抹狡黠的微笑。
“比如说呢?”薛俨倒是好奇起来。
小六转过脸,扯扯嘴角,道:“大人,这是您关心的事儿吗?”
薛俨闻言道;“我挺关心的,你做过贼,却说这把刀不是你偷的。”
“这把刀真不是我偷的啊!”
小六无奈。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薛俨道:“大人,您说砀山七寇与京城那庄案子有没有关系?”
薛俨却道:“你觉得呢?”
小六拱手歉笑:“小的见识浅薄。”
薛俨看了她一眼,继而朗声道:“你可知在这位胡县丞上面的一位县丞是谁吗?”
在小六好奇的目光中,他缓缓开口:“上一位县丞姓林。”
这还是魏县令在喝多了酒,大着舌头告诉他的,在如今的胡县丞之上还有一位林县丞。十年前,溪桥县突发洪水,朝廷上拨下了赈灾款,而这笔赈灾款却在到达溪桥县时不翼而飞。圣上震怒,几番查证竟然发现这笔赈灾款被当时溪桥县的县丞而贪墨,要往深处查证时,林县丞府上却被灭了满门,至今未查到凶手,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对外宣称林县丞畏罪自杀。胡县丞是在林家灭门之后才被派来上任的。
听完小六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思虑道:“这一看就是有人将这黑锅给扣到人家头上啊。难道这个魏县令什么都不知道?”
“此事他一定知道些内情,不过碍于旁的人不敢说出来罢了。”薛俨轻声道。
小六垂下眼,指尖抠着掌心,薛俨口中的旁的人大概是那些来自更高级势力的压迫,可怜林县丞就这么成为了别人的替罪羊,还死于非命,恐怕也是那些人之手。
她眼睛一亮,难道这件事也是砀山七寇的人干的?
想到此处,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正好与薛俨的目光交汇,
他的目光深邃而有神,带着迫使人臣服的吸引力。
薄薄的唇瓣缓缓开合,
“我想,这一切之间或许有联系,林县丞府上的灭门案,朱三的死,闻浛天的命案,砀山七寇。”
小六惊叹他跟自己心中所想完全契合,下意识说道:“胡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