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又是个狗仗人势的家伙。
赵叔弓着腰,就差钻到桌子下:“小人祖上只开过面馆,除了面别的都不会啊。”
“废物!连菜都不会做,我看你这面馆别开了!来人,把这儿给我砸了!”
“我来。”苏玖站出来,道,“几道菜而已,哪儿用得着砸店。”
小厮斜着眼瞧她,见她年轻,又是搁女子,不由轻视起来:“你可要仔细写,做得好,少不了你的银子,若做得不好吃,可别怪哥哥心狠!”
“这话还是留着饭后说吧。”苏玖接过肉,道,“你家大人有何忌口,有何偏好。”
“大人口味清淡,不喜油腻,肉做得清爽些。”说罢,又想起什么似得,皱眉道,“清淡归清淡,可别舍不得放里料,我家大人自小金尊玉贵,也不是你能糊弄的。”
苏玖懒得搭理,提着肉进了厨房。
厨房的调料不够。
做面和做大菜自然不同,缺的调料许多,她报了几个,让赵叔去买。
赵叔面露难色,道:“别的倒还好说,可这糖……我实在买不起。”
他这店看着大,实际也就看着,手里弄用的银子没多少,买了别的,便买不起白糖。
那小厮啧了一声,嫌恶道:“怎么,你是觉得我们家大人付不起钱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糖我那儿有,你……怎么称呼?”里长看向陆景。
陆景道:“您叫我阿景便可。”
“阿景,劳烦你去我家取一回白糖,糖罐就在桌上。”说罢,将院门钥匙递了过去。
陆景点头应了,转身离开。
赵叔也差儿子去买其他东西。
这块肉不小,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一看,便是吃五谷长大的猪。
民间养猪的方式很随意,上面搭个厕所,下面养猪,平时有什么剩饭剩菜烂菜叶也会丢进去。
如今连年打仗,许多村子招兵招得男人都没了,地里荒芜,水稻麦子熟了都没人收,哪怕都城,也多得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哪儿有人舍得用粮食喂猪。
除非不缺钱的大户人家。
苏玖上次吃肉不久,可那肉本就不好,为了熬汤被她煮的发柴,调了料汁才勉强入口,吃两口还得去后门找根狗尾巴草扣扣牙缝。
哪儿比得上这块肥瘦相间的猪五花。
她甩甩脑袋,将不该有的想法甩掉,开始专心致志处理起肉来。
一部分肥瘦相间的切块,一部分偏瘦的切沫,一部分偏肥的切沫,她打算做红烧肉,肉沫豆腐,还有生汆丸子汤。
东西还没买回来,她先将偏瘦的那些用擀面杖打成泥,又在里面加了盐,葱沫,姜沫,鸡蛋清,摔打混合均匀,放在一旁备用。
接着她让老赵媳妇拿来冬天用的小锅,生火倒入冷水,给肉焯水。如今入了秋,葱姜算不上太贵,她用着也不心疼,直接切了放进去。
正巧老赵儿子回来了,拿回一瓶花雕酒,苏玖拆开瓶封,倒了一些进去。
老赵立马心疼起来:“这可是粮食酿得酒,你怎么舍得用它做菜?”
小厮啧了一声,道:“我说老头,你怎么回事,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是不是不想给我家大人做菜。”
“不、不……”老赵不敢说话,心疼的看着。
也不怪他抠,苦日子过久了,吃饭能吃饱都算不错,哪儿舍得粮食酿得酒做菜,一点点盐巴他都要精打细算呢。
焯好水后,苏玖将肉捞出,水倒掉倒入油,姜蒜煸香,放入五花肉继续煸炒,直到煸出里面的油脂。
小厮说过,他家大人饮食清淡,不喜油腻,她便将其中一部分肥油捞出,这才放入白糖,酱油,花雕酒炒匀。
待染上色后,倒入冷水,放入葱段,盖盖子焖煮。
这回赵叔学乖了,悄悄问苏玖:“做个菜要放这么多东西,还能吃吗?”
不等苏玖回答,老赵儿子先说道:“爹,你就别问了,不是我故意说,你平日做得饭一点味儿都没有,给我媳妇吃得面黄肌瘦,就你这做法,人家大人能同意么。”
“我做饭怎么了?我在这儿开了四十多年面馆,也没人说过难吃!”
“是啊,人家但凡有点钱都去别处吃了。”
赵叔被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儿媳女儿偷偷捂嘴巴笑。
这会儿说话的功夫,苏玖已经把豆腐切好。
她将盛出来的猪油倒进锅中一点,放入一点姜蒜沫爆香,再将稍肥一点的肉沫放进去煸炒,除了寻常的调料,还加了一些豆豉提味。
待差不多,又将豆腐放进去用铲子背推着,好让油脂把豆腐煎香。买回来的豆腐是水豆腐,娇嫩的很,一不留神就会碎,所以要格外小心些。
豆腐四面被猪肉煎得发黄,她才将锅盖放回去,慢慢焖煮。
另一锅的水刚好烧开,苏玖将肉泥捏成肉丸一一下进去,加入适当的调味料后,又放入泡开的瑶柱提鲜。
在丸子煮熟的这段时间内,她也没闲着,用勺子将上面的浮沫撇去,好让汤保持清澈。待丸子全部浮起后,放入蔬菜点缀。
赵叔的小孙子闻到味,也不在院子里玩了,颠颠地跑进来,趴在比他还高的灶台上问:“姐姐,你做的什么,好香啊。”
赵叔儿媳拍了他一把:“叫什么姐姐,叫婶婶。”
论辈分,确实如此,那赵叔儿媳看着与她年纪差不多,若小孙子叫她姐姐,她又该叫赵叔儿媳什么?
只是这称呼苏玖实在不习惯。
小孙子指着盛油的碗问:“婶婶,这个不要了吗?”
苏玖不确定,但她明白,小孙子这是馋了。
莫说小孩,他们大人闻见肉味儿都忍不住咽口水,孩子还在长身体,馋肉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肉,肯定不能给他吃,但别的可以。
苏玖用筷子蘸了蘸白糖,送到小孙子嘴里,问:“甜吗?”
小孙子喜笑颜开:“甜。”
菜做好了,小厮拿来盘子,施舍般道:“用这个装,莫挨你们那旧碗旧盘子,跟几十年未洗净似得。”
赵叔尴尬笑笑:“您说笑了,我们这盘子碗每日换水洗好几遍,怎么会不干净。”
无论干不干净,瞧不上的人,总是瞧不上。
况且人家那碗筷是青瓷的,拿在手中如玉石一般,跟他们那素白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玖将菜装好。
豆腐出锅前,还撒了一层蒜沫,几下煸炒香味一下充盈这个面馆,围在外边的人越来越多。
那小厮也闻到了,不自觉嘟囔一句:“果然是个有本事的,这回好交差了。”
人走后,苏玖终于问出心中疑问:“按理说大户人家家中都有厨子,为何会来这码头小店买餐食?”
里长道:“娘子初入京城或许不知,南国好佛法,每月初一十五,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城外寺中祈福,十六坊是他们必经之路。”
“原来如此。”
赵叔补充道:“原本他们应当在酒楼定好餐食,待府君和夫人下山享用,我猜,那仆人大抵忘了,这才来我们这小店。”
苏玖冷笑:“那他还好意思砸店?”
“唉,我们这些人,本就什么人都能过来踩一脚。”赵叔叹息道。
可是,他们也没忘踩别人。
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厮就能随便砸他们的店,而他们,只因定价不同,便能随意的砸别人的店。
苏玖头一回,察觉到这个世界与自己先前认识的不同。
那小厮虽然眼高于顶,说话却也算话,临走前丢下一块银子,周围围观的人里有个热心肠,借了称称了称,大约有七八两。
那人道:“老赵,你这可算因祸得福,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小娘子。”
周围的人也附和:“若没有人家苏娘子,你这店可就没了,还不说说怎么谢谢她。”
“依我看,这块银子全是人家苏娘子的。”
“就是,从头到尾都是人家小娘子一个人在做,他们少个火而已。”
被众人架上的赵叔迟疑一瞬,不知该如何是好。
做菜虽是苏玖在做,可除了肉和糖以外,食材,柴火,每一样都来自他们家,那酱油一倒便倒去几天的量,还有那花雕酒,都让他心疼的要命。
苏玖了解,便道:“做菜费不了多少功夫,倒是赵叔,今日怕出了不少血。不过呢,若我一文不收,倒让人觉得我瞧不上这点,那我少拿点,拿个辛苦钱,三两如何?”
那还剩个四两多,够他们一家吃个几月了。
赵叔眼睛一亮,嘿嘿直笑:“没问题,没问题。”
围观的人中却有人不服:“合着找老头什么都不干白得四五两银子?”
人就是这样,自己赚不到钱无妨,却瞧见别人白赚了,比剜了块心还难受。
“怎么能算白得呢?”苏玖给了一个台阶,道,“先前我做事不妥,赵叔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遭……顶多算帮忙。”
说罢,她又看向赵叔,道,“您瞧我初来乍到的,猛然间开了间店,不知该如何经营,有些事,还得仰仗您。”
“你说,别说一件,件件我都帮你办妥。”刚承了人家一个人情,赵叔心里正感激呢,想也没想便应了。
苏玖道:“我店里地方偏,如今刚开,恐怕难有客人,我瞧你店门口地方宽敞,不如借我块地方,让我摆个面摊?”
“这……”赵叔迟疑了。
旁边有人笑道:“刚还说事事帮人家办妥,这会儿怎么还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