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劈头盖脸的一顿叱责，苏玖都来不及反应。
那管家像事先练习过许多遍，还不等对方反应，又说：“我念你是个女子，给你留几分薄面，你若还想假借堂小姐之名前来攀附，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拂袖而去！
“喂！”苏玖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忙道，“信上还有王四小姐的私印，怎么会假？两位小姐互通书信多年，不可能不认得对方字迹。”
送信之时，她不曾给府兵银两，一来她如今处处是花钱的地方，实在没有多余，二来王四小姐常与镇远将军府小姐互通书信，她会来拜访的事小姐应当早已知晓。
除非，他们根本没把信送进去。
果然，那管家回过头，仔仔细细盯了她一番，冷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将军府也是你能攀上关系的？来人，把她丢出去！”
“你敢？”苏玖竖眉，“说白了你只是管家，怎敢私自扣留府中小姐的信！你不怕被问责吗？”
“等到这一天在说，动手！”
“你们！”
不等苏玖争辩，府兵纷纷上前。
这毕竟在镇远将军府门前，周围聚了不少人，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此事。他们不敢太过分，只能将长矛对准苏玖，逼她离开。
周围窃窃私语声越发大，只听有人嗤笑一声：“不是都城人吧，真以为将军府是什么好进的地方，依我看，应当打一顿再丢出去，好绝了她攀附权贵的念头。”
另一人附和：“也是管家心善，见她是个女子才不忍下手，啧啧啧，真是世道不同，现在的小娘子为了权势什么都做不出来。”
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甚至在管家走后，指责声越来越大，那指间就差指到苏玖脸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苏玖咬咬牙，转身离开。
一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无非见她衣着朴素，头上又无任何装饰，这才敢肆无忌惮地扣押她的信。
若她像在文城那般，带三个仆从，装出一副富贵模样，哪怕荆钗布衣，那帮人也会狗腿子似得迎她进去。
是她错了，她还以为一国之都，众多文人墨客赞颂的地方能少点势利眼。
看来在任何地方，都杜绝不了烂人的存在。
回了院子，苏玖将有些散开的糕点一口口吃下，没吃一口，都像咬在那些人身上，十分用力。
总有一天，她会让那些人对她刮目相看。
管家、指责她的路人、还有师蓉。
经过几天的观察，苏玖基本摸清这边面馆的模式。饭点客人多，现做根本来不及，所以他们大都会提前做好面备着，做时只需将面放进篓里煮熟，碗里提前加上猪油和各种调料，等面放进去后倒上高汤，撒上葱丝便算完成。
那面汤鲜味美，汤底如白水一般清澈，劲道爽口的面条放入其中如汉白玉一般温润，再烫上两颗小青菜，撒几粒榨菜，简直人间美味。
以前在叶城时，每年过年苏父都会煮一锅汤给他们煮面吃，形式与都城面馆差不多，味道却不止高出多少，若再放几片卤好的肉进去，哪怕拿皇位来换她也不愿意。
苏玖莫名有了信心，若她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绝对能成全都城食客最多的面馆。
光是想想便馋出不少口水。
比起汤，她应该更早准备面。都城面馆做面的方式与叶城挂面方式相似，都是提前把面做好放在架子上晾干水分。
想至此处，苏玖马不停蹄去买了几根长木头，向隔壁借了铁锹开始干活。
这活不如想象中好干。
以前她在玲珑阁时也做过，她离开的那天，架子还在院子里坚守着，也不知眼下如何了。
叛军入城后没见过传说中的玲珑阁掌柜，西川第一美人，大概率会对那间空屋子发火吧，过去三年的回忆，大约也会在一场大火中彻底萧散。
那会儿是她、朱幺兰、萧文三人一起搭的，因头一回做，没什么经验，花了一下午时间才完成。
眼下苏玖一个人做，扶起木棍无人填土，填土时无人扶木棍，她一边用肩膀扶着，一边填土，木棍却歪了，折腾了一下午，才将架子搭好。
入了秋，白日的天气依旧热，等太阳彻底落下山去，凉风才慢半拍吹来，又换上一层寒意思。
苏玖打了盆水擦汗，换了身干净衣裳打扫剩余。
她要做的事太多，必须要注意点，着凉了没人替，还得花钱。
叩叩。
天边只剩一股余光时，门被敲响了，隔壁刘大嫂的声音从外传来：“苏娘子，你在家吗？”
“在家。”
苏玖开了门，只见门外除了刘大嫂，还有个陌生男人。
那男人细长脸，小眼睛，瘦削黝黑，个子不高，站在那儿半驼着背，应当是十六坊码头的工人。
这人就是刘大嫂说的那位？
不知为何，这人的眼神让苏玖很不舒服。
看得出，那男人也不怎么喜欢她，门开后的一瞬间，苏玖便在他脸上看出一抹失望。
失望什么，觉得她长得不好看？怎么不想想，那些漂亮的高门贵女能看上他这种在码头打临工的不。
刘大嫂倒笑得很开心，她道：“苏娘子，这便是我与你说的那位。阿昌来都城两年了，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他老家也在鹿城，跟你也算半个老乡。”
“你也是鹿城人？”阿昌来了些许兴趣。
“不是，我在鹿城待过几年。”
“鹿城哪里，那个谁，老旭你认识不？”
谁？
苏玖摇头：“没听过。”
阿昌轻轻笑了一声：“你在鹿城待了几年？连他都不认识。”
苏玖老实道：“他住都城哪里，家做什么营生，做过什么大事？抱歉，我就对城公家几位公子，王氏几位小姐有些印象，这位老旭，没听说过。”
早上的气她还没消，这会儿又遇见这么个人，自然不想给他留面子。
阿昌扯了扯嘴角，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站外边聊什么，进院子里坐呗。对了，苏娘子手艺极好，做的那烧饼，全都城都找不到第二家。”
刘大嫂将人带进屋，毫不客气地夸赞。
阿昌走起路来吊儿郎当，肩膀一晃一晃，跟站不稳似的，眼睛带着审视的意味不断往旁边看着，像极了视察自家产业的贵人。
“租这么大的房子做什么？你一个女子，住得找么？”阿昌做出结论。
刘大嫂道：“苏娘子是要开面馆的，自然与我们住人的院子不同。”说罢，她又对苏玖道，“你以后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找他，阿昌有得是力气。”
苏玖硬生生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要我说，差不多得了，”阿昌又道，“我瞧集市上面摊只租一间生意照样红火，租这么大没用。”
苏玖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话不能这样说，苏娘子有手艺，以后多得是食客，不租大点，哪儿做得过来？”刘大嫂道。
“呵，”阿昌轻笑一声，“想要生意好得去长安街，这儿算什么，先前那家面馆掌柜最后还不是卷着铺盖滚回了老家？”
“这不一样。”
“我看都一样。”阿昌劝起了刘大嫂，“嫂子，你别怪我多话，女人带好孩子，照顾好夫君就好，养家是男人该干的事。成亲前无所谓，成亲可不能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苏玖冷笑一声：“你话确实挺多。”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话很多。”苏玖本就不高兴，这会儿听见这话，更气不打一处来。
他哪儿是劝刘大嫂，分明是说给她听！
她辛辛苦苦找房子，开面馆，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
“你懂不懂事？”阿昌气道，“你出去打听打听，问一问，这世上哪儿有女人当家作主的道理？这种话说出去你都不嫌丢人？”
“我嫌什么丢人？”苏玖翻了个白眼，“我有钱有本事，不靠男人日子过得照样红火，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你！反了，反了天了！”阿昌气得原地打转，指着她鼻子道，“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想嫁天王老子不成？若不是看在大嫂的面子上，倒贴我都不要。”
“你又丑又黑，走起路来跟只□□似得还瞧不起我？我倒贴也找个帅的，谁稀罕你！”
“你……”阿昌手指颤抖，气得说不出话，半晌，他一甩袖子，冲刘大嫂道，“这就是你给我说得好亲事！”
气势汹汹地走了。
刘大嫂急道：“瞧瞧，你这是做什么？”
“我又没说错。”苏玖轻哼一声，“我既不靠他养，又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何必看他脸色过活？”
大嫂叹了口气，道：“你若不喜欢，私下告诉我便好，何苦与他吵起来。若让街坊四邻听见，坏了你的名声该如何是好。”
“坏了就坏了呗。”苏玖无所谓，“做生意最忌讳好说话，早点让人知道我不好惹，以后也免了不少麻烦。”
“傻子。”大嫂哭笑不得，“这样你如何嫁人？”
“那就不嫁。”
“天底下哪儿有女子不嫁人？你如今年轻，这些话说说罢了，也不能往心里去。”
“不嫁便不嫁，我不嫁人不也活了这么多年？”
大嫂嘴唇颤动，似有话要说，可半晌，一个字都未曾从她口中蹦出，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临走时，又忍不住回头道：
“我年少时也同你一样，只是人啊，事事不随心，倒不如挑个差不多的嫁了，免受多余蹉跎。”
不等苏玖细问，她抬腿跨过门槛，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