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醉酒与深夜时，不宜与人闲聊。
醉酒时脑子不清楚；深夜时又常感情用事，总易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等话出口时再后悔，就晚了。
放在此刻，苏玖还得追加一句：醉酒与深夜时，不宜与聪明的人闲聊。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交心之人，到头来，拢共那么点家底，都让人给抖落干净。
“我并无此意。”陆景道。
这样的句子难免太过苍白，让人无法信服，他顿了顿，道，“你若不信，可再问我一个问题。”
苏玖瞥着他，早就没了心情：“你我之间不是钱货两讫的交易，没必要算得这么清楚。”
话毕，她转身跳下窗台，将窗户合上。
如此是否不妥？
想了想，苏玖又将窗户拉开一个缝，道：“别傻站着，累了便进来休息，你我之间不必有那样多的规矩。”
真要守规矩，前两夜又算什么？既已那样相处过，又何必做矜持样子，虚伪。
一夜无梦。
晨起时，小五已经穿戴整齐，去店家那里打了洗脸水，伺候苏玖洗漱。
苏玖活了十九年还是头一回被人伺候，十分不习惯，便道：“你先歇着吧，我自己来就好。”
“我不累。”小五喜滋滋道，“姐姐愿意救我，就是我的恩人，伺候恩人怎么会累呢？”
这话莫名让苏玖想起玲珑阁的日子。
在其他人眼里，师蓉也是这样的吗？因为她救过她们的命，所以无论怎样，她们都要站在师蓉那边，而苏玖，则是这场关系中唯一的蠢货？
“姐姐，怎么了？”见她表情有变，小五担忧道。
“没什么。”苏玖笑着揉了揉小五的脑袋，道，“我救你，是我想救你，不是为了找一个伺候我的丫鬟才救的你。我不要你做什么，你若有心，记得这份恩便好。”
小五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道：“姐姐，那我如何报答你？”
“我……”
“别说‘不用报答’这样的话，”小五抓住苏玖的手，眼神诚恳，”虽然我爹娘将我卖了，可她们教我的话我还记得，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不为你做些什么，我良心难安。”
太实诚的孩子，有时也让人心情复杂。
“乱世之中，我们女子本就不易，理应互相扶持才对。这样吧，若你今后遇见可帮之人，尽己所能帮上一帮，就当对我的报答。”
“姐姐……“小五眨了眨眼，似有水光闪过。
“行了，怎么这般爱哭，等下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苛待你了。”
小五忙摇头：“姐姐这般好，怎会苛待别人。”
“别，我可不吃这一套。“
简单收拾过后，苏玖给了小五二两银子，让她找店家订一间雅间，并上一桌好菜。小五手脚麻利，不多时便办好了一切。
最近不太平，来文城躲战乱的流民多，来花钱的不多，酒楼许多雅间都空着，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条大羊，他们可得小心伺候着。
小二当即选了个临街贵价的屋子给他们，打开窗，便是热闹非凡的大街，集市已然开始，喧闹声不绝于耳。
瞧着底下的芸芸众生，苏玖似乎明白，为何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都爱坐在临街的雅间里。
那种睥睨众生的感觉，着实让人着迷。
“几位稍等片刻，饭菜马上就好。”
也确实是马上，几乎没等多久功夫，他们点的菜便一一上齐。
苏玖并未着急吃，而是用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了好一会儿，这才让小五去喊小二进来。
蒙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娘子葫芦里卖得这是什么药，我怎么看不懂？”
“你放心吧，自然是解决这件事的解药。”
蒙叔瞧了陆景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后面，当起了管家。
无论是否理解苏玖的想法，他们都选择了继续信任。
很快，店小二来了，他看着一口未动的饭菜，道：“客官，这是？”
“我倒想问问你，这便是不输玲珑阁的饭菜？”苏玖冷笑着问他。
小二被问懵了脑袋，一时间答不上话来，只摸着脑袋，道：“是哪里做的不好吗？”
“哪里做的不好？”苏玖哼笑，“你该问问，哪里做的好！”
她拿起筷子，边挑拣边道：“猪肉没去腥，臭得要命，牛肉上全是筋，怎么不干脆做成炖牛筋？最烂的就是这盘青菜，菜叶都成糊了，你让我怎么吃！”
“这……”
小二懵了，他仔细打量着这桌菜，想反驳，却找不出一个可反驳的点来。
毕竟她说的都对。
“还不快叫你们掌柜来！怠慢了我们夫人，仔细你们的皮。”蒙叔凶神恶煞道。
“……”
苏玖差点笑出声，未曾想他在唬人这点上还有这般天分。
“好嘞，我这就去。”
得了特赦，小二忙不迭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将掌柜带了进来。
后面还跟了个脑满肠肥，手握菜刀的大汉。
“谁说我做的菜不行？！”
人还未进门，雄厚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苏玖慌了神，也没人告诉她，这间酒楼的厨子是个彪形大汉啊。
“我家夫人说的，怎么了？”蒙叔毫不客气的回怼。
苏玖：“……”
真是谢谢你。
那大汉拎着刀，上上下下打量了苏玖好几眼，瞧她是个小娘子，便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将菜刀砍在桌面上，打算好好问道问道。
偏巧此刻，眼尾闪过一抹寒光。
蒙叔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般，将匕首收回衣袖：“我等在外行商多年，若没点看家的本事，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好样的。
苏玖在心里默默夸赞。
那掌柜有点眼里见，瞧形势不对，立即走出来将大汉拉到身后，客气拱手：
“几位客官勿怪，这是我家掌厨，他性子急躁些，听闻有人挑……觉得他做的菜不合胃口，这才来此询问，实则并无恶意。”
这话说的，若没点阴阳怪气的本事，还真听不懂他的话外话。
苏玖冷哼：“你既知他性格急躁，又为何让他出现在此处？不怕惊扰到客人吗？”
“真是对不住。”
掌柜垂眼，姿态做得让人挑不出错，话却一点都不退让，“是我的失误，还几人受惊了，这样，这餐算我的道歉，给几位免了饭钱，如何？”
想用钱打发了他们去？
恐怕他要失策了，眼前这几位没那么好糊弄。
苏玖轻蔑一笑，道：“掌柜这话是觉得，我们寻你来是为了一顿饭钱？”
所以，便找掌厨来恐吓他们？想让他们就此收手？
见他不答，苏玖抬了抬下巴，小五立刻会意，走到桌前道：“猪肉没去腥，臭得要命，牛肉上全是筋，咬都咬不动，尤其这盘青菜，菜叶都炒烂了，要人怎么吃？”
苏玖瞥了掌柜，道：“还是说，你们瞧我来自外地，便故意糊弄我？”
“这……”
“你家猪肉炒前先过水？牛肉有筋怎么了？想吃没筋的买鸭肉去！菜炒熟了当然会烂，想吃完整的去吃生的，菜地里都是好菜叶。”
掌柜还没说什么，掌厨的大汉先坐不住了。
“罢了罢了。”苏玖懒散道，“一顿饭而已，说多了，掌柜还以为我们故意找茬。等到了王家宅，王三小姐想必也不会让我饿肚子。”
小五附和道：“您与三小姐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交情，哪怕鹿城玲珑阁的菜，只要您想吃，她还不得给你弄来。”
“呵呵呵，”苏玖娇笑着，道，“就你嘴甜，行了，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去吧，莫要阿芙等极了。”
阿芙便是王三小姐的闺名。
掌柜脸色微变，道：“您与王三小姐是旧相识？”
苏玖警惕地瞥了一眼他，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今日是我怠慢了几位，我自罚，不如这样，作为赔罪，我给几位重新上一桌好酒好菜，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自以为猜到她身份的掌柜，得意的眼睛都泛着光。
“哼，”苏玖冷哼，“何必呢，让人听了，还以为我王……还以为我吃不起一桌菜，况且，再上一桌同样难吃的菜，我又该如何？”
大汉冷笑：“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你吃过几回好菜，又懂什么？”
“够了！”
掌柜立刻呵斥住他，继续向苏玖赔罪，“夫人，不是我托大，我们酒楼素有文城小玲珑阁之称，手艺自然没话说……当然，您吃惯了山珍海味，吃不惯我们家的菜也正常。”
“小玲珑阁，自封的吧！”
若说先前找茬是为了达成目的，这句话，苏玖却说得发自内心。
大汉：“你！”
“也是，我这般说想必你们也不服，正巧我家在羊城也开酒楼，我呢，正好会做几道小菜，本意是想做给阿芙尝尝……罢了，不妨比比，免得说我刻薄你们。”
“这不妥吧……”
“怕了？”
大汉一拍桌子，道：“爷爷的字典里就没有怕字！”
唰！
蒙叔将泛着寒光的匕首抽出一条缝，道：“跟谁爷爷呢？”
“您是我爷爷。”大汉忙不迭地躲到掌柜身后。
话已到这份上，掌柜也不好推辞，便允了这场比试。
进了厨房，苏玖先浅浅看了一眼，道：“既是小试，那便简单为主，你我同做一道清炒白菜，如何？”
大汉还以为要做什么新鲜菜式，心中正翻着菜谱，乍一听见她的话，差点笑出声：“小娘子，到时候输了，可别哭鼻子。”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