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二)
“北疆在今日传来了捷报,燕老将军二子燕云飞平定了战乱,大获全胜一连击退蛮族数千米,并签下条约,五年内不再犯京!”
此话一出,满座沸腾,皆为此事欢呼。
更有甚者抢了一旁侍卫的锣,猛敲起来助兴,宫廷乐师的曲子演奏的极为热烈,
宴会一下子变得热闹放松起来,仁德帝难得见这群人抛弃一切礼数,倒也不出声训斥,反而是同着下方太子说说笑笑起来。
燕老将军满面红光,坐在人堆里神采奕奕,不时有同僚过来敬酒贺喜,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好似年轻时的自己打了胜仗那般。
“燕老一家果然是人才辈出骁勇善战,各个都是上阵杀敌的一把好手,二子云飞,不过几月就一举击退蛮族敌军,颇有老将军当年风范啊。”
“不敢当不敢当,温大人见笑了,犬子无能,不过是些小事何足挂齿。”
“哎,燕老将军不必谦虚,这打了胜仗乃是国之重事,等云飞回来时,办庆功宴不忘给我送个请帖,让尔等也沾沾光。”
耳侧两旁不停歇的夸赞声,听的燕老将军那叫一个脚步虚浮面色红润,显然已是喝多了,扶着桌子才堪堪站稳,突然有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响起,
“燕家也是后继有人了,你这一身老骨头就赶紧告老还乡好好歇着种田去吧。”
哪个王八羔子敢在这时挖苦他?!不想活了?!
他瞪起眼睛去看,见是坐于他身旁的当朝太师华通,正捋着一把花白的胡须,斜着一只眼看他嘴里念念有词。
两人一文一武,互相看不顺眼已有多年,朝中站队者更是针锋相对,平日里一上朝各执己见吵得长生殿上宛如宫外街坊,让仁德帝着实头疼。
今日不知怎的,礼部竟然将他们二人安置在一起,这下可真是狮子见了鬣狗,碰面就能打起来,活生生要要下对面血淋淋的一块肉才好。
燕老将军嘴巴一收,手掌猝然怒拍案桌
指着当朝太师的鼻子,呲牙咧嘴地骂道,
“你这老匹夫,你别没话找话啊,你自己膝下产不出儿子,别来明着暗着地酸我。”
不愧是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将军,嘴里骂着的话,那叫一个难听粗鄙。
然而华通太师也不是个得过且过的,倒也不会让他占尽便宜,瞧着他那般唾沫横飞的模样,冷笑了几声,
“莽夫就是莽夫永远分不清场合,这是皇宫,你再大肆嚷嚷下去,皇上一定会治你个殿前失仪的罪名!”
眼见着二人吵了起来,其他官位品阶低的官员也不好再上前,唯有几个与其相熟的武将才敢扯着燕老将军的衣服,让他切莫动气,将当朝太师砍成两半。
而这时,仁德帝也望见了下方一角的争吵,不禁摇头叹道,
“这二位朝中老臣,脾气一个比一个倔,孤还要公平公正好生伺候着,万万不能偏爱了某一方。”
太子姬煦眉眼弯弯,起身敬酒,
“父皇不必忧心,外祖年轻时军功赫赫,为国阻挡了不少外敌来犯忠心耿耿;华通太师又是能力非凡,辅佐朝政多年,为父皇打理国家,排忧解愁,两位大臣脾性虽大了点却也无伤大雅,一心为国此乃贤臣之辈。”
仁德帝点了点头,对太子这番说辞甚是满意,越看越觉得他这个大儿子才华横溢,与众不同,往后必定是为明君。
“现如今,也就只有你会说些好听的哄孤开心了。”
太子姬煦抿唇微微一笑,坐回原处,不骄纵不张扬,怎么瞧怎么看都让人心生欢喜。
他身侧的二皇子姬洵坐于一旁,眼神不经意地闪动了一下,速度之快,无人能发觉。
龙椅上的皇后见此,赶紧见缝插针地说道,“太子一向聪慧,这说明臣妾亦是教导有方,皇上可莫要忘了臣妾的好。”
“好好,你啊,”仁德帝扭过身子拍了拍她的手,笑了笑,“皇后母仪天下,孤又怎会忘记呢,确实是应该好好奖励才行。”
伶舟年在一旁偷听着,浑身上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腻的直头疼,赶紧抽身离开了。
不过她抽空望了一眼九皇子的方向,只见他好好端坐于末端闷头饮酒,虽有一群酒肉玩伴围在身侧说说闹闹,但偶尔瞥向宴席正中心,眼神带着落寞和羡艳不是假的,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怜。
明明他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平日里虽然顽劣了些,但好歹也是皇后所生,可如今却如同一个外人一般坐于角落,让人叹言。
这宴席都是按照身份依此排开的,皇帝皇后坐于主座,皇子妃子们在其下方落座,而后才是皇亲国戚百官臣子们。
乐声变得悠扬婉转,又重新换了一波身姿妖娆的舞女,蒙着面纱,翩翩起舞,将宴会升至了高潮。
宴席开始后,人差不多都来全了,伶舟年一一扫过,发现基本上所有位置都快要坐满了,唯有姬无期身侧还徒留着一个空位。
她飘过去看了一眼,见牌子上面写着六皇子的名讳,却始终不见人影,不免有些好奇,
“六皇子不会连这等中秋团圆场合都不参加吧,神童面子竟然如此大,说不来就不来。”
“真好奇六皇子长什么样子,神神秘秘的吊人胃口。”
姬无期不回应也不出声,而是一直低头喝着闷酒,一口接着一口然面色不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打仁德帝提了北疆一事,他才稍稍抬了下头,神情平静毫无波澜,而后一言不发,喧闹的中秋宴会始终与他无一点关系。
伶舟年见了,以为他是触景生情想起永川王爷来,便好心地提醒道,
“喝闷酒很容易伤身体,心中有郁气应当发泄出来,不然容易憋出病来。你若看这皇帝不爽的话,不妨狠狠骂几句出出气,也好让心情放松些。”
接着她眼睛转了转,捏捏下巴想到一个坏主意,
“不如,今晚我夜探承明宫,在他身上打上一套三路长拳,扰的他背脊发凉久久不能入睡,明日一早起来浑身酸痛。”
可说完她又后悔了,想起什么似的懊恼地拍了拍头,
“我怎么给忘了,他可是北元国皇帝,动动手指就能波及到无数人的命运,倘若我真这么做了,明日他早朝上精神不济耽搁了重要的事可怎么办,我还是随你一起在背后骂骂他,过过嘴瘾吧。”
也不知说的多了,还是怎的,那头仁德帝在龙椅上好生歇着,忽地突然连打了几个喷嚏,可把一旁的皇后担忧坏了。
“可是最近天气凉了,陛下穿的薄了,适才染了几丝风寒,”皇后抬手压了下鬓角的发丝,语气里不甚担忧,
“臣妾那里新得了一味药材滋补养身,回头让碧春熬成汤药给陛下送去,也好补补身体。”
仁德帝接过了一旁侍从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手,摇头叹道,
“无碍,你前些日子也受了惊,不必念着孤,养好自己身子才是重要的。”
而这边,哪想姬无期听到伶舟年胡乱说的一通,顿了顿,眸光流转宛若清泉看向她,眉眼微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倒是总想出一些鬼点子,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我只是口渴饮些酒罢了,哪有你说的生着闷气。”
伶舟年见他嘴硬不想承认,没忍住翻了白眼倒也没多说什么,哼哼两声,找个地方窝着去了。
倒是姬无期注视着琉璃杯中,平静无一丝波澜的酒水在月光之下能见着微微倒影,语声低沉悦耳,
“往后若是得了空闲,我就带你回北疆,那里虽不似上京这般富饶,常年白雪皑皑人烟稀少,可却也是一处好风景,是我去过最漂亮的地方。”
他把这十年经历的风霜雨雪,只用一句轻飘飘地好风景盖过了。
伶舟年心念一动,霎那间回头看,却撞进了少年赤诚而坚定的眼里。
不掺杂多余的情感,干净又纯粹。
她道,“好,那我就等你带我去北疆。”
宴席进行到中旬,忽然仁德帝点名了要一位妃子上前演奏其拿手的琵琶。
听闻这位妃子姓夏,乃是民间乐坊出身,一首普普通通的曲子在她手中弹的那叫一个妙,让人心旷神怡,烦心事通通烟消云散。
仁德帝微服私访时,见此妙人就把她领回宫内,又赐了她常在一职,留在身边不时过去听上一曲。
宫廷乐师手中管乐停了,纷纷收拾东西一一退下,就见这位夏常在迈着小碎步抱着琵琶款款而来,低头含羞煞是美艳。
宫人给她在中间搬了一把椅子,她坐在上面,纤纤玉指波动着琴弦,琴声悠扬动听,美人侧目一笑,格外好看,吸引了无数人去看,
仁德帝为之心动,面上笑意就更大了。
伶舟年见此,不禁叹了一声,“原来在古代,妃嫔也躲不过才艺表演。”
明面儿上是悠闲听曲,好不快哉,可背地里有几个妃子指甲都快捏碎了。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兰贵妃等人,只见她愤嫉地咬了一口身旁翠红扒好的葡萄,酸声酸气的说了两句,
“有什么好看的,弹的乱七八糟!”
“这些人真是俗气,一介戏子出身的竟把他们勾的魂都不要了,她哪能和娘娘比,”瞧见了兰贵妃的不大乐意,翠红赶紧出声安抚,“我看呐,这宫中所有妃子,都不急娘娘风仪万千宠冠六宫。”
人就爱听一些好话,兰贵妃也不例外,面色稍稍好转了些,又瞥见自家儿子五皇子身旁的座位还未有人去坐,拧着眉纳闷地问,
“六皇子呢,怎地还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