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字
“倒不是什么稀罕的材质,只是这剑是他最初赠予我防身用的,竟不想,已经用了十年了。”
十年时间,竟可以让一人,从一弱小孩童竟长成长身玉立的少年。
观这把软剑不过约二尺长,剑身极薄,通身呈月白色隐隐透着蓝光如白蛇吐信,剑尖极其锋利,阳光照射下透着森冷的寒意。
虽是软剑,看似柔弱如绢身轻似燕,可死在这把剑下的亦不知有多少人。
剑柄上的纹理痕迹极重错综复杂,却也显出了时间的痕迹,同样也勾勒出主人的历程和荣誉。
姬无期将它拿在手里挥舞一下,剑风凌厉刺破长空发出呼啸,剑风扫过落叶纷纷,明明不过是普通的软剑,却有着无穷无尽的杀伤力。
“这剑有没有名字?”伶舟年兴致冲冲地问。
姬无期点头,语气沉沉悠长好像陷入回忆当中,“它叫不尽,是永川王取的。”
“王叔待人待物甚是严厉苛刻,年幼时他把我丢进北疆深山中在雪夜同野兽搏斗,待我第一次将狼王的头砍下,扔到他脚底的那时,他就将这把剑赠给了我。”
北疆严寒冷峻,漫天白雪皑皑常年见不到绿植,姬无期便是秉着一腔对皇族的恨意,自小在这环境中长大。
永川王对他来说亦是教习他上阵杀敌本事的师父,也同样是父亲般的存在。
他是最威猛的将士,能够养出最好的兵,保证北疆十年来不曾有外敌来犯,提及到他的名字就会闻声色变。
可他同样也会像个长辈一般,一点一点试图抚平姬无期心中的恨意,又以他为骄傲,凯旋归来之时又会亲自为他敲鼓祝贺,将所有北疆精兵都交予他调动,期望他能够忘记仇恨,远离皇族不受任何束缚,永远为自己而活。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被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永远留在了北疆。
视线注视着不尽,姬无期的眸子渐渐暗了仍是不动声色,手下动作缓缓收紧,那凸起的青筋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无期,不尽,”伶舟年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而是在细细思索这两个名字,
“听着倒是有几分悲,好像是看不到结局无止境那般,不过也许是想让你远离朝政,快快乐乐过一辈子也说不一定。”
见姬无期面上神情有些触动,她微动眼眸,也定是知道方才那番话勾起他不好的回忆,突然想到了另一件武器,“那把匕首呢,我见你总是随身携带,每晚又习惯性放在枕边,它也是永川王送的吗?”
姬无期摇头,接着道,
“不是,它是我母妃的遗物,来自西域,”顿了顿,他又说道,“乳母自打我记事起,就将它交予我,她曾言倘若以后有机会去一趟西域,拿着它许多事情自会知晓。”
“听起来,这匕首倒像是一件信物。”
伶舟年若有所思,想必去了一趟西域诸多事情就有了答案,但是她仔细地想了想甚觉不对,狐疑地盯着他看,“可你体内不是蛮族血统吗,怎地会和西域扯上干系,一个在西边,一个在最北部,足有几万里两者之间隔了一个偌大的中原。”
“我也不知。”姬无期轻叹,他将剑收回。
而后又唤元俊从殿内拿来一叠宣纸和毛笔,在一旁的石桌上将其一一摆好。
元俊以为他要练字,撸起袖子便想替他磨墨,哪想姬无期直接命他退至一旁,在偏殿院外守好,不准许杂人进来。
“奴才这就去,殿下。”
元俊虽然很是不解,却还是乖乖地照做了。
待将他支配走后,姬无期就将一旁看风景地伶舟年唤了过来,
“今日天气不错,就在外面教你识字吧。”
伶舟年自然没什么意见。
反正她被限制在这里无处可去,倒不如学学这个时代的文字,改天若是回去了,就将在这里的所见所闻整理成册子,放进家中地下室一并收藏起来。
倒是想将一切记录下来,登入史册当中去,只是无凭无据,后人自然也不会去信,更何况她还未能有编录历史书籍的权限。
前不久,伶舟年跟着他每日起早去国子监学习,无论是司业还是夫子讲课都极为严肃认真,一来二去倒也学了一些东西。
待天黑下来回到皇宫后,也有姬无期帮她重新巩固一下记忆,如此一番下来简简单单的字倒是认清了,她学东西很快,脑袋也转的灵活,一整月下来现在拿起一册书任翻开一页,倒也能读个大概。
太阳高高悬挂在正中,驱散了秋日里的凉意,树荫地下阴影一片,隐隐有微风拂过惬意十足。
姬无期先用毛笔沾了些许墨汁,然后想了几个字写在纸上让她来看。
这纸质较软,制作精良细致,檀木紫毫笔写在纸上半点都不晕开,他执笔落墨,字迹力透纸背一笔就成,有笔锋有筋骨,也甚有他性格那般的野性桀骜。
最后一笔落下之时,墨汁未干尾端飞扬,仿佛飞出纸外那般。
伶舟年仅用一眼,就认出了他写的字,念出声后正得意洋洋地寻求夸奖,不曾想他又说道,
“那你可记得我方才是如何书写的?这只给你,在这张纸上重新书写一次。”
姬无期抽出一张纸出来,摆在她的面前,又把一直檀木紫毫笔沾了些墨丢给她,让她将这几字一笔一划按照模仿他写的那般,誊抄在纸上。
“这有什么难得,你就等着瞧好吧。”
伶舟年不屑一顾。
魂魄直接原地升起,钻进了丢过来的毛笔中,小心翼翼地又去沾了些墨水,待笔头变的珠圆玉润时,继而提起找到了落笔处。
在纸上留了几道墨迹稍稍想了一下,而后操控着笔尖使其立住,照葫芦画瓢似的将姬无期的那几个字画在了纸上。
她写的极不流畅,断断续续最后糊成一团,墨渍染在纸上凌乱不堪,全然浪费了上好的宣纸。
姬无期看的眉头一跳,眼中微微流出笑意,却也不出声制止,任凭她一鼓作气将几个字画在宣纸上。
只听“唰唰”几声,直至最后一笔落下,伶舟年写完了大致地扫了一眼,想到方才夸下海口那般甚是心虚。
可这并不怪伶舟年,本身就对这个时代的字极为不熟悉,书写起来更是陌生,况且操纵细长笔直的笔杆还是个技术活,不像是寻常物件,更是要多加细致地琢磨才可以下笔。
“你这字写的不错,就是认不出写的是什么。”
姬无期略带迟疑似乎装模作样思考了一番,而后沉默地向后仰了仰,突然笑的得意而放肆。
这是他自北疆回来后第一次笑的这么肆意,毫无半点约束可言,满满地都是少年人的意气。
他倒是笑的开心了,可伶舟年的脸上可就不那么好看了,可她想来想去也不知怎地辩解,只好恨恨地道,
“这字我只见过,从来没书写过,再说第一次写成这般,已经很是不容易了。”
她不服气,又默默按照他的字,重新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写了一遍。
掌握了规律,再一次动笔就也变的轻松了不少。
伶舟年在石桌的一角用力地控制着笔的摆动,争取将字放大展开不像是方才那般糊成一团。
写了几笔后倒也不觉得累,而后听到身侧纸张翻飞,只见姬无期从抽出一张干净的宣纸,在砚台中稍稍将紫毫笔浸湿后撇去余墨,“唰唰”下去又是几笔,写了几个她从未见过的字。
下笔落字间行云流水,待墨汁干透将宣纸放在她面前。
“你这又写的什么字?”
伶舟年看不懂,却也只能认出最后一个字像是‘年’的模样,隐隐约约心中有了猜测,却也还在等姬无期的回答。
他眉眼低垂,隐去了平日里的锋芒,在这秋风吹拂之际,纸张翻动之间他轻声道,
“这是你的名字,伶舟年。”
伶舟年不觉其他,只是兴高采烈地凑过去查看,看着那几个陌生的字眼,越看却越是有些熟悉,
“原来这三个字是这样写的,到跟我认识的字有几分像。”
话音刚落,她就附身回紫毫笔当中去,继而将名字写在了他写的三个字旁边。
熟悉的字自然是写来顺手的很,因而‘伶舟年’这三个汉字写的倒是极为规范,比之前的整洁利落太多了。
姬无期盯着那陌生的字看了半天,将两者放到一起对比一下,继而沉声道,
“你从前学的字,倒是要比这里的通俗易懂不少,也更容易辨别。”
“那当然了,”伶舟年哼哼两声,“这可是几千年一点一点演化来的,覆盖了无数古人智慧,能不简化吗。”
写完自己的名字她又觉得不够,她琢磨半天盯着姬无期的侧脸瞧了半天,灵机一动,又去砚台沾了些墨汁,而后跳到一张干干净净的宣纸上。
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姬’这一个字。
“你这是在写什么?”姬无期不认识汉字,遂而开口问向她。
“不告诉你。”伶舟年轻快地回答。
他嘴角向上扬起一抹弧度,瞧着字形倒也能猜的出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根紫毫笔自顾自地又要写下第二字。
可偏偏就在这时,元俊步履匆匆跑过来通报,神色着急,
“殿下,殿下!”
伶舟年不能让旁人看到这么诡异的一幕,赶紧抽离了魂魄,任由紫毫笔摔落在地面,发出声响。
谁知姬无期眼一眯,带着些许薄怒的嗓音,毫无遮掩地传到了元俊耳朵里,
“慌里慌张地做什么,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