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谈话间,电视机上突然插播了一条现场报道,新闻记者手持麦克风站在一处山脚下,并示意摄像机将镜头给到后面,
【…大家注意看我后面这座山,昨天整整下了一夜的少见暴雨,有几处引发泥石流掩埋住了公路,好在没有人员伤亡,不过确实为接下来的考古作业增添了不少难度,要知道这座山可是前不久刚刚挖出几千年前的遗迹…】
伶舟年手一伸,指着屏幕里特地给拍的特写,凉凉且笃定地说了一句,
“瞧见没有,你的坟。”
“……”鬼魂噎住。
稍稍动动脑筋就能想清楚,这指定是坟让人刨了,不小心放出了这沉睡千年的孤魂野鬼。
伶舟年扯了把椅子,重新坐回原处并开了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
“不过为什么你会困在我的身体里,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说皇帝陛下,你还有之前的记忆吗?”
“记不清了,孤沉睡千年,哪里会记得那些前尘往事。”
鬼魂稍稍迟疑,半晌冷哼一声。
从自己的嘴里吐出这几个陌生的字眼实在难听。
伶舟年愤恨地咬了口手里的薯片,势必要找出解决办法。
“那现在怎么办?你总不能一直住在我的身体里吧,一个身体住两个人这也太扯了。”
鬼魂抬起伶舟年的两条胳膊,粗略地打量了这具软绵绵的身体,继而给出十分不中听的评价,
“你这具身体实在是羸弱干瘪、禁不住风吹,身体内里尽数亏空。”
他每说一个词,伶舟年就无语的撇了撇嘴。
“拜托,我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都这样好吧…!!”
谁知手上不受控制的一个动作,直接封住了伶舟年后面的话。
只见那鬼魂用着她的身体,拿起桌子上的一只筷子,随意往旁边的墙上一丢——
措手不及间,只听‘嗖’的一声,那根木质筷子便已经牢牢刺入墙壁。
伶舟年瞪大了眼睛,两步并作一步抬腿跑过去查看。
那筷子刺进去足有十公分,只留个末端在外面,足以看出使用者腕力十足,武功深厚。
伶舟年用力拔了一下,确是纹丝不动。
这刺入的若非是墙壁,而是人的喉咙,难以想象那是什么血腥的画面。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恍然间在梦里见过的少年天子。
一袭月白色龙袍立于金銮御座之上,手持染血长剑,难掩一身雍贵凌厉之气。
数百王侯将相皆俯身叩拜天子身前,所望之处,无一人不臣服于帝王威严。
“体虚无力、废物至极。”那鬼魂冷嗤一声,根本不给她插话的机会,“你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扎马步,先从基础练起。”
“我不!”
“你擅自占用我身体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伶舟年抗议。
但胳膊必定拧不过大腿,伶舟年争不过身体的主权,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在这房子内随意走动了起来。
这鬼魂沉睡千年,一朝清醒过来,只觉所见之物皆为新奇。
丝毫不在意自己是那外来之客,将这还不如他寝宫十分之一大的小屋子走了个遍,就连那书柜角落里模样精美的糖纸盒,也被他翻过来倒过去地把玩。
“这盒子卡扣设计的竟如此巧妙,现在的匠人手艺着实厉害。”
“那是,毕竟这可是几千年后,你的年代自然没有这些东西。”
伶舟年顺便拆了一颗糖丢进嘴里,边嚼边回应道。
“好甜,这是何物,还有一股奶香气。”
“就是普通的奶糖啊,陛下你不会连这都没吃过吧。”伶舟年随口一问。
鬼魂沉默不答,她也便没放在心上。
他转而又拿起桌子上摆放整齐的相框,还未等翻看,伶舟年就在身体里焦急不安分的动弹,一个劲儿地叫他放回去,
“别动这个,别动这个,不要给我摔坏了。”
“哦?”鬼魂偏不如她所意,更是来了兴致。
照片上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抱着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不用猜也知道上面的人是谁。
“画师的画工十分了得,竟将人物的体态、面容画的如此传神,若放在从前,孤定要将他招进宫中,将孤的大好河山一一画下。”
见她默不作声,继而鬼魂接着开口道,
“为何不见画像上这两人,莫非是你偷偷习得妖法被逐出家门了?”
“都说了你来这里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伶舟年抢过身体主权后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将相框轻拿轻放地安置回了原处。
“他们是我的父母,早在十年前就意外身亡了。”
“平时工作很忙,我一年也见不上几次,这是我们唯一留下的照片。”
“啧,倒是个可怜之人。”
夏季多雨,外头天气晴转阴,细雨缠绵飘进屋内。
伶舟年记起架子上挂的晾晒衣服,步履匆匆地挪到阳台,一件一件收了起来。
可那鬼魂也不知反应慢还是怎的,倒是这个时候钻出来捣乱,
“孤也只吃过两次糖,这是第二次。”
他这突如其来这一句令伶舟年一怔,不知应作出何回答。
接着又见鬼魂又夺了身体的主权,好奇挑起衣堆一件小小的,粉红色蕾丝边的足以让她两眼一黑的东西,
“这是何物?”
“……”伶舟年闭口不答。
却只见那鬼魂觉得料子顺滑无比,一直攥在手里倒是不肯撒手了。
伶舟年忍无可忍,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夺了身体,一把将此物重新塞回衣堆,盖的严严实实。
“什么物件,值得你这般稀罕。”鬼魂大为不解,非要她说出个所以出来。
“孤王宫里还有比这更柔顺的料子,你这实在不足为奇。”
“陛下,这只是一个装饰品。”伶舟年忍气吞声,眼珠子一转开始胡编乱造。“这个东西叫爸(bra),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每天都要穿戴它,嗯来表示对别人的尊重和敬意。”
“真是荒谬。”那鬼魂嗤之以鼻,也不知信了几分。
伶舟年见这个话题跳过,计谋也没得逞,也是叹了一口气。
烟雨朦胧,窗外芭蕉窗里灯,唯有那电视机还在放着曲。
她将手中干透的衣服重新叠好,一一放回原处,又拿了个新本子和笔坐回桌子旁。
“那么现在,就是想办法让你离开我的身体,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
伶舟年找到遥控器,按灭了电视机,此时只剩她一人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半晌,一道与她语气截然不同的话语传出,
“孤亦不知为何而来到这里,但孤不愿再回到那副冷冰冰的棺椁之中。”
“既然如此,陛下,把你知道的都写下来吧,你说你失了记忆,但方才又怎么会记起糖的事。”
伶舟年拿起笔,在本子的第一页大大方方地写了几个字——《皇帝回魂录》。
可落笔之时却又犹豫了,在纸上停顿了好一会儿,墨渍都染到了下一页,犹犹豫豫还是撕掉了这张纸。
又在第二页重新书写到——《皇帝观察手册》。
接着在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遂而问道,“对了陛下,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孤的名讳岂是你能知晓的。”
鬼魂冷哼一声,将视线挪到纸上,却是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你写的这是何物,孤为何一个字都看不懂。”
“怎么可能?”
伶舟年顿觉奇怪,她的字体可没丑到让人一个都分不清的地步。
莫非是言语相通,文字却不同。
听说在遗迹里发现不少文字符号,她可得找机会好好研究一番。
伶舟年这里还在思索着,鬼魂却早已用她的手握起了笔,在她的名字旁写下了三个从未见过的字。
“你这几个字念什么?”鬼魂问她。
“伶舟年,伶舟是姓。”
“好奇怪的名字。”鬼魂低低笑了一声。
“那你呢,你叫什么,你写的这是什么?”
“孤的名字,你应当听过。”
鬼魂的嗓音凉薄无情,听的伶舟年脑袋一片发晕目眩。
不知怎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冥冥之中像有人在她的身侧低语。
她的手被放在纸上,感受到那里凹凸不平的字迹,身处的一切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
“姬无期。”
这名字一经提起,迷离倘恍间,伶舟年好似站在殿堂之上。
耳畔的声音仍在继续,悠悠扬扬遥远而又苍老,好像来自另一个时空,
“狗皇帝,你残害多少无辜!无数忠烈满门被你诛尽杀绝,简直昏庸至极!”
“太尉这番话着实可笑,如今孤已登上这皇位,这天地万物生死皆由孤来定夺,你莫不是老糊涂了。”
“你滥杀无数,残虐不仁!昏君,你可有脸见列祖列宗!”
“想不到我北元国气数已尽,竟让一个外族杂种坐上皇位,荒唐荒唐啊!”
只听那老者话音刚落,一道短促的冷哼响在耳际,再接着手下一松,利刃划破空气刺入血肉。
目光所及之处,众臣子颤抖地跪倒一片,而方才讲话的老者被一把重剑牢牢地钉在在金漆雕龙柱子上!
圆目怒瞪,血流不止,连声惨叫都未发出。
短短数秒,殿内刹那间成了人间炼狱,无人敢再上前一步。
剑刃上闪着光芒滴血不沾,在剑柄处的尾端,却刻着什么字。
伶舟年挪动步伐想上前去看个真切,但只见下方人惊恐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动了动手指,这具身体也动了动手指。
伶舟年站起身,这具身体也跟着从龙椅上起来。
各大臣屁滚尿流向后瑟缩着,一个劲儿磕头求饶,
“陛下饶命啊!陛下!”
伶舟年顿时僵住了身子,不敢再随意乱动。
“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