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
祁黎果真是第二日申时醒的,这也是徐听雾在此地的第三日。
他刚醒身体无力,躺在房间内休息,百里姜去了后院摘草药,徐听雾跟着百里庚去厨房帮忙。百里庚手脚麻利,炒菜煮饭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她也只能凑上去做烧火的差事。
天逐渐黑了,宁静的院落中亮起灯,厨房里锅铲碰撞声铿锵顿挫,百里庚埋头在两尺宽的铁锅内,不一会儿院中飘荡着诱人的饭菜香气。
徐听雾往火中续着柴,抬头夸他:“百里兄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油烟在灶台上弥漫,她听见对方骄矜哼笑:“那是自然,从前在白鹭山,师父还有师弟妹的一日三餐都是我负责……”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经历。
徐听雾忍笑:“那你和阿姜离开,其余山上的人岂不是没饭吃了。”
百里庚冷静道:“那就自力更生,不然就饿着肚子。”反正他们不能打扰他和师妹。
他将刚出锅的热菜放到桌上,拿起一旁的佐料准备继续显身手,不料麻意从指尖延到肩膀上,手中瓷盘落地,四分五裂。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徐听雾一惊,刚想问他何事,百里庚已转过身来:“你今晚走?”
她说:“是,明早可赶回望津山。”
百里庚点头,在案板上切菜,低声说:“我听说,令狐时川并不如表面那样——是个好相处的人。”
徐听雾从忙碌中抽空看他一眼,想了想说:“还好吧,他就算有千面,我也得回去。”
时川除了不许她出门,其他方面对她没有短缺,过了这么久她也琢磨出几分门道。对于时川,在他散心情好时,她就算胡闹些也会多有包容,他心情不好时便要表现得老实一些,不让他气极发疯,又能让她自己过得不至于憋屈。
百里庚闻言笑了声:“阿姜恐怕要多去挂念了。”
徐听雾问:“是阿姜让你劝我?”
徐听雾晚上与百里姜同住,她也问过在望津山时徐听雾究竟过得如何,言外之意是怕她隐瞒不愿实话实说,但百里姜没有劝说她别回去。
百里庚说:“师妹就算再担心也不会这样说,你做什么她都惯着。”
徐听雾听笑了,她觉得这话里有些醋意。
她挑眉:“等我们都离开小院就没人打扰你们了,只借住几日,百里兄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这般恭维换来对方一个白眼,百里庚正色,将装着佐料的瓷盘放在灶台边,说:“要是我将结界外守了几十人的消息告诉她,她还会不会这样放你离去?”
徐听雾一愣,想起刚才他的异样,原来是发觉结界外的异动才表现出的,那几十人毫无疑问是来自望津山,可能时川也亲自来了。
他还是不放心她。
徐听雾笑意淡淡:“那就别说了,吃完饭我会自己离去,不必送。”
百里庚心中忍不住叹气,这是师妹的好友,两人好的要穿一条裤子似的,他有时也会因徐听雾吃飞醋,可若是她出了事,师妹要难过死了。
徐听雾认真说:“我说真的,你别告诉她,就算你说了我也得回去,我不是被逼的,别让她白担心。”
……
晚饭时祁黎仍旧没出门,百里姜知晓他们两人咱单独告别,吃过饭就拉着百里庚出门说要消消食。
徐听雾使劲给百里庚使眼色,百里庚答应他们只会在结界之内。
院门一关,祁黎的房门就开了,彼时徐听雾正站在离院门近的位置,听到声音转头,祁黎正穿着那身带红纹的白袍。
她有段时间没见这件衣服,在小院中他只穿素净的白袍。
他出门的时机刚刚好,祁黎正看过来,院灯下他目光淡淡的。
并没有其他动作,但徐听雾想,他似乎有话对她说。
她先一步开口,定下规则:“我先说,在我说话期间你不准打断,不准生气,等我说完你才能开口,避免吵架。当然你说话期间我也会遵守规则。”
祁黎有些不满的皱眉,轻撇着嘴。
徐听雾顿时恍惚,他穿着这样的衣服,做出这样的神情,她有一瞬间以为还是两人初识的时候。
他面上总带不屑,又有些毒舌,常常拿话堵人。方才看清他的神色,还以为他又要出言驳她。
可他最后点了头。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徐听雾感觉刚刚好,离得太近,那张脸总让她迷失心神。
世人皆爱美,她成人她有时看见祁黎这张脸时,偶尔会忽略他话中的真实含义。
此刻他站在灯下,满身疏离清淡,无情无欲,真如误闯入世间的月下仙人。
他也本该如此。
徐听雾轻轻一笑:“好,之前跟你提过我今夜要离开,所以有些话要说清楚才行。”
祁黎转身正对着她,面色清冷得像是仙人要听凡尘俗世中的滔滔不绝,却乏味至极的祷告。
“第一件事,你不必来望津山救我,我是感激你的,当日也是演戏,但现在我自愿留下与任何人无关,你不必为我操心。”
仙人皱眉,仍遵循定制好的规则没有开口。
“第二,浮岚宗我不会再回,劳烦你替我都拖住师兄师姐们,有机会我会与他们说清楚。”
这话她说过,仙人听完点头应下。
“第三……”徐听雾笑,心中略有不自在,“你清楚我曾中意你,可你也说不想动情,所以我转而选择时川,就算我日后被抛弃厌弃,你也不必自责,想要为我做些什么,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
要承认自己的情意的确不是件易事,尤其面前这人还拒绝过她,徐听雾以为已练得铜皮铁骨,脸皮刀戳不破,可这心中酸楚是骗不得人。
话还没说话,她抬头将眼神转去天上夜幕。
有可能是他头顶那灯太晃眼,所以她眼睛有些涩。
瞬息后她转回来,问祁黎:“我说完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对面沉默不语,脸色一如往昔,那样平静的看她。
徐听雾舒口气,还好祁黎对她这番话没什么表现。
若是他表现出一丁点负疚抱歉,那她真要可怜死自己。她没觉得自己的心意拿不出手,可就是不愿见他有一丝施舍的意思。
在浮岚宗山道上,祁黎望月,口中说的是他要成仙。世人常说积攒功德可修仙成仙,可祁黎想成仙只有一条路可走,完成天道给的任务,才能飞升成仙。
他们两人所选之路根本不同,就该从此刻分道扬镳。
今夜真是一个分别的好时机啊。
明日他们都要奔向不同的未来。
徐听雾弯着嘴角笑。
若说当时从北原知晓一切时怨他吗?
其实是怨的。
可现站在祁黎的角度想,他根本没做错什么,他也没有责任需要将一切与她说清。相反还要感谢他给了自己一条生路,让她能保留息壤在身上,能有权利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祁黎像是没话说了,许久他垂眸,轻声道:“那你照顾好自己。”
徐听雾:“会的。”
他果真不会与自己多说什么,现在她已经清楚他的背负与不得已。
一个多月前,也就是时川没来探望她的那几日,郎晏在蓝城见过他,有了徐听雾和祁黎的到访,蓝城鲛人一足对人类没有那么排斥。根据宰海的要求,城中热情迎客,时川一行人就像是误闯只过了两日就离开。
可离开之后,打开神柱密地的钥匙离奇失踪,王宫中寻了许久也没能寻到。
不仅如此,宰海发现他与神柱的联系越来越微弱,长此以往,他怕神柱真正发生异常时,他们这些守护的族群无法第一时间察觉,会酿成大祸。
宰海派郎晏来到云洲,郎晏在海上不慎迷失方向被人救起,知道自己所在是浮岚宗,他说出与祁黎相识一事,两人见面后郎晏离开,不负众望混进望津山。他原本只是要寻钥匙,可是却从祁黎口中得知时川一直在寻无机柱的下落,那是连接四大神柱的中心,若有异动天下大乱。
时川在密谋什么,郎晏不知晓,但却受祁黎所托,探查时川对无机柱究竟了解多少。
徐听雾用一副神秘图画的消息,换得郎晏如实相告。
她一开始觉得可笑又生气。祁黎将监视百里姜与百里庚的人全部除掉,于是知道她留在望津山的消息,可从不曾跟她透露,明明以她的身份更方便探得他想知道的事。
她原本想不通,可想到祁黎不愿从她体中将息壤取出来,自然也不会愿意她掺和这事。
他对她,始终有种她不理解的责任感。
他不想见她窘迫狼狈,不想看她身处险境,更不想伤害她。
这样种种护她的事都做的,但他仍旧不喜欢她。
徐听雾长长的舒口气。
祁黎想瞒就任由他吧,此后她回到时川身边,做什么怎么做,无关她对他的心意,她只想问心无愧,希望他知晓时不要多想。
徐听雾问:“你真没话对我说了?”
有的。
祁黎在心中回应。
“你我不是一路人……”他转头掩住眼中悲色,心里却苦涩难忍。
他有许多话想说却不能说,日夜纠结不断折磨,他怕说出一星半点就再也忍不住。
他不能。
听完徐听雾的话他终于清醒。
徐听雾不可置信,有些受伤的皱眉:“……也不用说的如此直接吧。”
这像是又拒绝她一次。
祁黎没应,也不知道他说的与她听的是不是一回事。
徐听雾释然的摇头,都不重要了。
她已经比约定返回的时间晚了一些,外面那些人恐怕急得团团转。时川若是当场发疯,不知道又要做什么,这座院子的人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