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码
“我是上个月到这儿的,听说宅子里有一位令狐公子甚喜欢的姑娘,没想到就是你……”
两人再见面竟然是这种情况下,郎晏多少不自在,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东扯西扯没说到重点。
徐听雾捏捏脖子想说话,这顿饭她就算再拖延,最多也就两刻钟,可面前这人光是叙旧就说了半刻。
想知道的郎晏一句没说。
“你昨晚怎么在山上,是想往外逃?是他不想放你,怪不得我来着这些日子都没见过你啊。”
徐听雾喝几口粥,感觉喉咙舒服些,才开口:“你先停,你怎么到这儿的?”
他是鲛人,蓝城远在千里之外的深海。昨晚她认出人时惊呆了,连如何应对时川都已忘记。
郎晏抬着二郎腿坐在对面,半侧着身子不看她,“我是有任务。”
徐听雾眯眼,看他眼神躲闪,是不愿多说。
昨夜若不是他,没准自己就真逃了!可就是被他拖着时间等来了时川。
她脸色不悦,郎晏忙道:“这事和你没有关系,别掺和就是,我是为了你的安全。”
瞧她如今被囚禁,虽吃喝不愁但境况不乐观,还有那脖间的伤痕,想必就是令狐时川掐的,下手真够狠,让王上知道不知如何心疼。
徐听雾哪里想管他的事。
她翻翻白眼,将搅弄着米粥的汤匙放下。
“你我之间的事需要保密。”
言简意赅,郎晏立即了然:“我明白。”
与徐听雾见过面第二日他就朝人打听,知晓时川想要为了留住她便直接囚在身边,真是骇人听闻。蓝城法规森严,百姓恪守律法,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令狐时川这人行事深不可测,又对徐听雾有这般占有欲,如果知晓他们两人有过往,肯定要对自己出手,郎晏才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他还有要做的事。
“这次的事我对不住你,”郎晏诚心道歉,“只是暂时我没办法救你出去,是否需要我跟祁黎传信,不过我瞧他也受伤了,你们这一个两个都不正常,到底发生什么了。”
徐听雾怔住,看他的眼神瞬间变了,他竟然见过七里。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和浮岚宗有关系。”
“不是不是……”
郎晏连摆两下手否认,想自己不该跟她说这么多,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
“没有关系,我碰见他只是巧合而已。”
“说真的,我比你行动方便,你自己一人无法逃走,我帮你联系浮岚宗的人。”
他想弥补自己的错误,可谁想徐听雾反而说:“不用,他不杀我,我会再想办法。”
郎晏疑惑反问:“不杀你,那你脖子上的伤怎么来的?”
徐听雾不知怎么跟他说清楚,外面人传得谣言是有几分根据的,时川确实心悦自己,但却不是常人能理解的感情。
那晚他是气极了才会动手,清醒之后竟还跟自己道歉。当时徐听雾躺在床上,刚经历一场昏睡。
道歉之后,便将她囚在这。
郎晏大胆猜想:“难道他其实是想要你的息壤?那就更危险了,不逃出去你必死无疑啊。”
许久未见他的话太多太密。
徐听雾皱眉,也没过多时间跟他解释,于是把碗往前一推说:“我已经不是浮岚宗的弟子了。”
满意了?一个脱离本宗的弟子,怎还会被在乎。
她斜眼过去,视线中英朗的脸庞满是诧异。
“以后你少往我这里来。”
郎晏看她站起来,去了后面榻上,是明晃晃的赶人,他没有不悦,只看少女利索的动作,清楚对方并未因自己受太重的伤,不然他要愧疚不已。
“行,那你歇着。”
他将碗碟收起来,放进餐盒提着要出去,走到门口忽而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
“对了,那个瘦矮个被挪去守山了,以后就由我给你送饭。”
这是令狐时川亲自定的,是看自己箭艺高强,身手敏捷,想来能盯住她,虽出乎意料但也合自己的意。
“知道了。”
后面少女没见惊讶。
此后徐听雾的早中晚三餐全部是由郎晏负责,他演得也自然,两人在时川面前也不会多说话,只有单独相处时,郎晏才会问她几句话。
今日一来,郎晏照例又是盯着她脖间看了两眼:“我看你的伤痕快淡的看不出了。”
徐听雾点点头,因为每日都有上药。
她坐在桌边看他刚搁到桌上的餐盒。
“今日是馒头,加一荤一素一汤,厨房刚出锅我就拿来了。”
伤势快好,一日三餐也丰富起来,时川人不正常,但未曾在这些方面苛待她。
徐听雾一起筷,就听郎晏问:“今日怎么没见人?”
他说的是时川。
前日送饭,他一推门刚要说话,就看见徐听雾倚在榻上,而时川坐在桌边,前一句还说着话,被他打断了。
时川明显不悦,郎晏立马称是自己冲撞,想请罪的话说一半他便不耐烦的让郎晏退下。
令狐时川与徐听雾在一起时很不喜欢被人打扰。
郎晏想到这一点,担忧他会对她做些什么,于是第二日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
时川果然在里面。
他只听见时川低语,隔着一扇门听不清具体的话,只听见“师姐”二字。郎晏才知令狐时川也曾是浮岚宗的弟子。
只是没能停太久,怕被时川发现异常。
徐听雾:“他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这儿。”她自己巴不得一天到晚见不到这人,但实际时川多数在晚上来找她,郎晏碰不上。
入夜后,她躺在床上偶因噩梦惊醒,发现床边坐着人,微凉的手她的脖间滑动,她因此吓了身冷汗,听到他喊自己才冷静下来。
房间内泛着苦涩的药气,他极其恶意的附在她耳边解释自己是在上药,但手掌仍攀住她的脖子继续收紧。
是警告她自己真的起了杀心,杀心一起便难平。
徐听雾何其清楚,但尽管如此,时川还是用无辜的声音求她不要生气,那日只是冲动而已,他不想伤她。
威胁她不要离去,还威胁她不能怨恨他。
那徐听雾与他就没什么可说的,几日下来也习惯他总来夜访。
吃着饭,郎晏不由得劝她:“我若是你,就想办法把这人杀掉,也不至于被他胁迫,若哪一日他真的不快对你动手怎么办?”
若自己在肯定会保她,可他们两人相处时,他不能一直守在一旁。
“我想过。”
徐听雾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然后夹起菜来放进嘴巴里。
“动手了没?”郎晏继续问。
她一边咀嚼食物一边抬眼看他,笑了笑:“自然是没成。”
郎晏叹气,坐回凳子上,“等我完成我的任务,一定会救你出去。”
徐听雾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冲他笑笑继续吃饭。
越是这样,郎晏越是心疼。
想他如今也是蓝城权势滔天的红人,竟然没有办法救自己身边的人,而且他如今也是前怕狼后怕虎,连自己的安全也无法保证。
一旦泄露身份,他会比徐听雾更惨。
徐听雾看他愁眉苦脸,没有说话。她从未问过他的任务是什么,郎晏也没有再多探究她的事。
一开始她只想逃,可这次被抓回来,怎么能甘心。
时川对她起了杀心,她难道就是一个圣人?
她没有别的筹码,唯有她自己的血,那是徐听雾自小在东西城养出来的一身毒血,没能毒死自己但能毒死别人。
在动手之前她先试试以保万无一失,但却发现她的毒失效了,连院子里的花都毒不死,如今那花还在花盆里开的招摇。
不死心又在前日尝试一次,郎晏退下以后,她装成不小心打碎了碗,将瓷片插进了自己的手心,然后滴进时川的茶水里。
他喝了,毫无反应。
徐听雾心存侥幸,以为是量少不足以毒死人,但时川却堂而皇之告诉她,良卿为表忠心,早就将她怀有毒血一事告诉自己,但她来到望津山第一日大夫就查过,她的血现在没有任何毒性。
时川还说,良卿劝自己杀掉她。
良卿找到了对她下手的好时机,但时川还没有下定决心,他现在是真的不想杀她。
前提是她必须乖乖待着。
徐听雾清楚自己唯一的筹码也没了。
没有人救她,也没有能力逃出去,似乎她真的就要在这里囚一辈子。
昔仲说过,被息壤认主之人,只要息壤不离身,便是长生不老之人,有着千千万万年的寿命,几乎算得上与天地同寿。原本她不觉得有什么,想着没准哪一日便被人夺去息壤就会命丧黄泉。
此刻她才明白过来,这千千万万年的寿命就要一眼望到头了。
但她还想再试一次。
郎晏不知她所想,盯着她好好吃完饭,打算下午再去探得自己想要的消息。
出蓝城之前,他没见过多少外族,真的到了望津山才知,与蓝城没有什么不同。想要得到权利,往上爬,那便要获得上首的认可。
他修为不凡,想要得到时川的肯定不难,但信任一事还需他用一物来换,那便是忠心,与林奉一般的忠心才能让他看见自己。
这样他才方便做自己想做的事,但蓝城须得撑到那一刻才行。
“唉”,他忍不住叹口气,看见对面困惑的目光说:“我是为你发愁呢。”
看她不知何时已经放下碗筷,为了掩饰自己连忙说:“吃完了,我收拾。”说着就站起身来动作。
“再多坐一刻吧。”
徐听雾忽而这样说。
郎晏看她,见她神色停住手。
她将碗推到桌边,瞬间崩裂成四五个碎片,她弯腰捡起一块,在上次掌心刚刚痊愈的地方又划过一道,鲜血涌出滴在地上,但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痛楚。
郎晏震惊的说不出话,也没能拦住她。
“他问就说是我为难你,摔破了碗。”
瓷片被搁到桌上轻轻晃动,锋利的边角仍带着红色血迹。
徐听雾随意的把手搭在膝盖上,青色裙子被鲜血染红,如春日盛开的鲜花。
时川只会觉得是她不死心,还要再试试,不会伤害郎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