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
小青蹲在桌案旁,看着屏风后的主人站起身来,利索的穿上了外袍。
它歪了歪头,昨晚它从外面飞回来的时候,发现门窗都被关上,一想就是主人回来了,兴高采烈的想办法要打开窗户,结果却发现被施了结界。
重光居外已经有一层结界了,这层结界不是防它就是防徐听雾的,于是它连忙去找徐听雾,但发现房间内空空如也。
它在屋顶上吹了一夜的风,今早下山去发现了正在与掌门的小弟子说话的徐听雾,才知道她也回来了,只是没有回重光居。
小青想不明白,只觉得这更加奇怪。
“主人……”
它出声喊了一句,见祁黎从屏风后走出来,连忙收回目光看向窗外。
外面是碧海青天,日丽风清。
祁黎应了一声,神色如常的坐到桌岸边烹茶。
小青隐隐觉得发生了何事,于是说道:“今早我在山上看到徐听雾了,她怎么没有回来啊?”
祁黎右手捏一个紫砂茶盏微微转动,像是在欣赏。
他轻声回:“想回的时候自然就回了。”
小青眨巴眼睛,红色的眼珠闪了一下,心中想难道是徐听雾又做了不乖的事惹到主人了?
可它再看祁黎,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自以为没事的小青松了一口气,才敢说:“那主人最近还是好好看着她吧。”
它低下头顺着自己的羽毛,听了此话的祁黎侧头看他:“何意?”
小青想了想,说道:“就在主人回来的前几日,徐听雾的那个小师弟出了事,好像是从崖上掉下去了。”
……
他在山崖下挣扎许久,等传来消息时人已经没了呼吸,发现他的人说,奄奄一息时,他还在叫着师姐……
徐听雾身子都麻了半边,耳边嗡嗡的,脑中一直回想着这句话。
她急促的喘了两声,看着面前的青山峭壁拔地而起,山壁锋利险峻布满怪石,上面的荒草灌木蓬乱凋蔽,这里已经许久没人来过。
山崖底下荒草丛生,只有一处与其他地方不同,那里隆起一个小土堆,上面的土有些湿润显出深褐色,看起来既孤独又突兀。
戚落落说那是时川的坟墓,怎么会。时川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比她还高,怎么可能呢,那么小的一块地方,怎么能装下他……
徐听雾觉得好笑,她扯起嘴角来却因脸部过于僵硬,看起来像是抽搐了一下。
“听雾……”戚落落欲哭无泪的上前揽住她。
“落落,”感觉到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用力的吸了两口气,竭力保持冷静:“是不是弄错了,你别用这种事骗我,一点都不好笑。”
戚落落此时懊悔不已,他们都知道听雾与她的小师弟关系好,出了这种事,师兄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说漏嘴,说就算要告诉她也要慢慢来。可没想到,第一日就被听雾发现了端倪。
她苦着一张脸,感受着听着身边人心口越来越重的跳动与急促喘息声,慌乱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她。
身边的人低声喃喃,声音断断续续的颤抖:“你知道吗,时川他天赋极高,他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丧命的。”
徐听雾记得在雪棠树下她与时川比试,时川对她多次放水,有那样本领的人,他怎么会像常人一样掉下山崖就摔死呢?
“我不相信,我要去找他……”徐听雾连连摇头,又撑起胳膊挣脱了戚落落的束缚。
戚落落赶忙追上去:“听雾!你去哪!”
徐听雾被她抓住胳膊,她愣愣的转头看她:“落落,我要去找时川啊,你等我把他带来。”
看着徐听雾呆滞的神情,戚落落难受的瘪起嘴来,带着哭腔喊道:“二长老说他是为了来崖边给他摘草药才一不小心掉下去的,我没有骗你听雾……”
徐听雾茫然的看着她脸上的泪痕,伸出手给她擦了擦,戚落落又紧握住她这一只手。
戚落落哭的不能自已:“听雾,就算他天赋异禀,可他也只是个凡人啊!”
听了这话的徐听雾终于有些反应,她轻轻眨了下眼睛,一滴清泪夺眶而出。
“他是凡人,可他也是我师弟啊……”
心口的痛迟迟而来,又胀又酸,钝的像是一把生锈的刀,明知这样杀不死人,却硬要折磨她,折磨的她连话都说不出,只能听到耳边不止的抽泣声。
徐听雾眨了两下酸涩的眼睛,被痛哭的戚落落紧紧抱住。
“听雾,伤心的话你就哭吧。”
戚落落哭声吵闹,她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只木木的被抱着。
可涣散的瞳孔在瞥到那个小土堆是骤然聚焦,她心口一提,猛地吸了口气。
她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只听她低声道:“落落,我想单独跟时川待一会。”
两人分开一些距离,戚落落见她这副模样,当然不肯。
徐听雾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落落,我们很久没见了,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吧。”
戚落落皱着脸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求你了落落……”
声音逐渐低下去,后面的话戚落落差点没听清,仿佛面前的人说出这句话已经了全身力气。
戚落落鼻子一酸,纵然心中不安,终不忍心拒绝。
正午的烈阳照到背上,身上却冷丝丝的,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徐听雾坐在土堆前,她伸手将滑下来的土又堆回去,嘴里念着:“风都把土吹下来了……”
她看着这小小的土堆,忽然轻笑:“这也太简陋了,他们就没想着给你好好修个——”
最后一个字堵在喉咙里,她张着嘴怔住,停了一会又笑笑说:“等你师姐日后发达了,要把你这修成金的,对,修成金的这些土就不会被吹下来了。”
”还要,”她用手指点点地面,“在这给你立一块……碑。”最后一个字挤出来时,眼眶登时涌出了两滴泪珠。
徐听雾弯着嘴角,瞳孔下聚起的泪啪嗒掉进土里。
“也用金的好不好,时……川……”
喊出他的名字时,心口的突然激荡让她抽噎了一下,立时眼中的泪便抑制不住。忍了许久的徐听雾瞬间溃不成军,眼角的泪如泉涌般顺着泪痕扑簌簌的往下落,她用力咬着唇,胸口急促的起伏。
刚要说话声音就哑了,“时川,对不起……”
“我不应该把你推给二长老……都怪我……”
她垂下头去,哭的身体颤抖起来。
当时的她急切的想要留在祁黎身边,自以为给时川找了一个好归宿,却从没问他是否愿意,反而害他到这种地步。
“如果你没拜二长老为师,你就不会因为采药出事……对不起时川……”
从她待在重光居开始,她就很少下山也很少跟别人接触。两人有时也会发传信,但多数都是时川主动找她的。有时问她近况如何,有时问她修炼的事宜。
她好像从来没有主动的关心过时川,只有两人见面时,她才会问他最近过得怎样,可那只是两人见面的客气话啊。
戚落落说,时川在临死之前都在喊着“师姐”,徐听雾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如此的假惺惺。
现在时川,她只能没用的说着“对不起”。
她抱着蜷缩起的双腿,哭到眼前模糊,“时川怎么办啊,我不想让你死……我什么都做不了……”
声音回荡在山崖下,卷在风里呜呜咽咽的被吹散。
不远处的密林中,有两人站在树下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传来的抽泣声时大时小,微微伏着身子的黑衣男子看了眼身旁的少年。
少年眉目清俊,一身金纹紫衣衬得他雍容华贵。此时他正勾唇,眼稍弯着看不远处痛哭的少女,面上显露出些许满意之色,如同欣赏一幅珍贵名画。
黑衣男子疑惑的问:“公子为何要选这种方法?徐姑娘看起来很伤心。”
紫衣少年因他突然出声打扰,有些不满的侧头睨他一眼,黑衣男子立马低下头去。
少年又看向前方,意满的轻笑一声:“她心软,只有这样,她才能将我牢牢记在心上……”
前方少女的哭泣声传来,黑衣男子隐隐约约听到她自言自语的话。
“时川……我该怎么才做才能让你活过来啊……”
少女声泪俱下,哭的撕心裂肺,他有些不忍心听了,低下头去微微皱起眉来。
心中想着,怪不得要让那人在临死前说那样的话,果真是年轻人的情爱,他有些看不懂。
少女将头埋在双膝中,泣不成声,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紫衣少年瞬时冷哼一声:“你不用管那么多,只要将那些人都料理好便是。”
男子恭敬的拱手回话:“公子放心,愿意归顺的自然为我们所用,不愿意的属下已经将人全部抓到了牢里,等着公子出手。”
少年微微点头,夸奖道:“做的不错,这件事也是。”
黑衣男子一愣,才明白他说的是哪件。
这位新上任的小公子喜怒无常,他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心思如此难琢磨的人。想了想他还是恭维道:“还是公子的办法好,让其他人完全看不出破绽来。”
紫衣少年似笑非笑的勾唇,又望向前方的那抹身影:“回吧,我们还会再见的。”
丛林中吹过一阵疾风,惊起林中鸟雀尽数朝着空中飞去,一会儿又恢复原本的寂静,只有不远处山崖下时不时传来哀恸的悲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