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
简陋的小草堂隐藏在山顶的树丛中,与重光居不同,因为周边都是树,看不见小青口中清澈如镜却又危机四伏的大海。
金灿灿的阳光倾斜到山峰上,透过树荫照在屋顶。门前的土地上踩出了一条山道,两侧是掠红种的花草,生机旺盛。
掠红提着木桶往回走,看到徐听雾正坐在屋檐下。刺眼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明亮耀眼,掠红觉得阳上渊又多了一丝人气。
她笑着打招呼:“出来晒太阳吗?”
徐听雾抬起头看去,掠红穿着红衣站在花草从中,笑起来明媚夺目。
她微笑着回:“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掠红弯身将木桶中的饲料洒在地上,霎时从树丛里蹦出几只竖着大尾巴的褐色小兽,争先恐后的抢食。
徐听雾看着这一幕发呆。
掠红一人就将阳上渊整座山峰打理的生机勃勃,漫山遍野的灵草灵兽。她很佩服她,又不禁猜想她会不会偶尔也觉得孤独。
青衣少女坐在屋檐下的木阶上,容貌清丽隽秀,安静起来眼中似乎有抹不去的忧愁。
掠红把木桶放到屋前的地上,说道:“太晚了,你还是回去歇会吧。”
徐听雾抬头,越过树木的枝杈,烈日当空,正是阳光好的时候。小青说过,阳上渊常年日光不灭,每时每刻都是正午时艳阳高照的样子。
她问:“前辈,这么晚了师祖是去哪儿了?”
阳上渊上一共没几间房,她在这坐了许久都没看到祁黎出现。她能感觉到这几日祁黎对她刻意的疏离。
她在房间里休息的时候,偶尔能听到外面掠红与他对话,等她可以下床出门,祁黎又不知跑去了哪里,多数时间都只有掠红陪她。
她觉得祁黎有些莫名其妙,又开始隐隐不安。
掠红擦擦额头的汗,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早就没见他。”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徐听雾的情绪,她安慰道:“你安心在这里住着就行,你要是愿意,也可以不跟他回去。”
徐听雾感激的笑笑,她当然是想回去的。
话刚说完,一阵清风吹来,花草弯出波浪散出芳香,她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眼睛一亮。
掠红惊讶道:“祁黎,你回来了?”
祁黎轻轻“嗯”一声,淡淡的瞥徐听雾一眼又收回目光,说:“回了一趟重光居。
“你,”掠红顾及徐听雾,欲言又止道:“找到办法了?”
“没有。”
祁黎低声答了一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撂下一句:“收拾东西,回山。”
徐听雾不懂这两人是在打什么哑迷,听出来后面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连忙起身。
掠红走到祁黎身边,看着徐听雾进了房间。
她小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关于息壤,只有农家最清楚,我会想办法找到农家的人。”尽管现在农家四分五散,但他们还有时间。
她不禁问:“那她的毒?”
她倒是不担心祁黎会牺牲徐听雾,依照祁黎的性子,想要动手也不用等到现在,他一直没出手就说明他不忍心。
祁黎声音低下去:“我会想办法的。”
徐听雾体内的毒不是解毒就能做到的,他的确想到一法,只是那人不会这样答应。
他们之间本就是一场交易,想要让他帮忙,肯定要付出相应的报仇。他看起来温和友善,实则心中极有盘算,若不是自己对他们有用,他也不会轻易出手救他。
“你心中有想法就行,她最近不可再用息壤了,好好看着她吧。
掠红跟他叮嘱最后一句话。
可以回山,这是徐听雾值得开心的事,她跟戚落落几人许久没联系了。在蓝城时没有办法使用玉通,到了阳上渊她又一直养伤没有跟他们传音,这次可以直接见面了。
她没有什么行李,将郎晏给她的月令塞到怀里,然后抱着宰海送给她的画。
祁黎已经在等她,他背对着,听到门打开的声音转身,红纹白袍拖地,表情淡漠。
“师祖这几日都去哪里了?回宗为何不带我?”
她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问。
祁黎转身,淡淡的答:“有些急事需要回去处理,看你身体没好就没喊你一起。”
原来不是想撂下她,徐听雾内心有些欣喜。她一扫往日的阴霾,跟在祁黎身后往山下走。
草堂前的掠红大声喊:“等等!”
两人同时转身,掠红拿了两个木盒走过来,一个塞给徐听雾,一个递给祁黎。
木盒拿在手中,晃起来有咣啷啷的声音。
“这是我做好的梅子糖,不偏不倚一人一盒。”掠红拍拍手掌,得意的解释。
祁黎轻嗤了一声,徐听雾看他将盒子收了起来。
祁黎原来也吃梅子糖……
她忽地想起来,在凤城的时候祁黎很爱吃酸梅糕,她本以为是那家酸梅糕太好吃,现在才明白他是喜欢吃梅子味道的东西。
“以后有时间可以来找我玩,找不到路让他带你。”掠红冲着祁黎抬抬下巴,徐听雾看他将脸转过去没应。
她笑笑:“好。”
他们两人出门的时候,都是祁黎带她瞬移,去哪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但这次没有。
徐听雾听到祁黎说御剑的时候愣住,第一反应就是转身,看到远处山道上站着的掠红,掠红见她看过来,用力的挥手告别。
她心中猜测,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最后缓缓道:“好,御剑就御剑吧。”
祁黎没再多言,御起曦光飞在前面。他飞得十分快,而她刚刚恢复好,如何费力都追不上。
徐听雾就这样眼看着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原本奋起直追的她渐渐慢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并非是错觉,祁黎确实是有意的在疏远她。
她低头看身下的大海,一望无际的海面果如小青所言的那样,像一面平静的镜子,她觉得自己再飞低着应该就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了。
这样辽阔寂静的地方,只有掠红一个人,他如果真的喜欢她,为什么不陪她一起?
她有些看不懂祁黎了。
出了阳上渊的地界,天马上就黑了下来,深蓝色夜幕点缀着点点繁星,温柔的夜风从身上拂过,徐听雾一个人飞了很久。
她不想直接回重光居,她只御剑到了浮岚宗山下。
从沙滩上往山道的方向走,海潮拍打着沙滩,海风将山上的树吹得哗哗作响,徐听雾就趁着夜景轻步慢走。
茂盛的树丛遮掩着的山道,两侧的橘色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她刚迈上石阶就看见祁黎背身站在前面。
他站在远远的山道上,一身白衣在夜晚十分显眼。徐听雾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她知道追不上他就慢了下来,他在这里应该等了挺久,但这可怪不着她。她毕竟刚刚恢复好身体,若是祁黎要指责她什么,她肯定不服气。
祁黎果真没多说什么,见她走过来又转身继续往前走。
“哑巴了不成……”徐听雾看着他的背影心有不快。
她可是为了帮他才毒发,结果他开始躲着她,现在连话也不说了。
这几日压抑着的不满让她抿紧了唇,正要开口时,前面却传来轻轻一句:“过两日我要闭关。”
闭关?
怎么这么突然。
她打量着他问:“师祖是不是受伤了?”也没见祁黎有不舒服的地方,可若是没伤没病,怎么会闭关。
“没有,我不在的时间,你就待在重光居不要随意出去。”
看来祁黎又不愿意说原因,她低声回了句:“好。”
闭关之人最怕外人打扰,想了想她又说:“不如我搬到弟子居去住吧,等你出关我再回来。”
是怕真的莽撞冒失打扰到他,也是想试探。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不用,我不在浮岚宗。”
徐听雾惊讶问他:“那你要去哪?”
祁黎皱皱眉,去哪儿还没想好,他随口答道:“阳上渊吧。”
阳上渊……
他们两个刚刚从那回来,掠红还送给他们一人一盒梅子糖,显然对祁黎闭关的事一无所知。
徐听雾停住脚步,轻眨了两下眼睛思考,心中觉得他这样不像是闭关,倒像是……躲着她。
后面没有了脚步声,祁黎也停住转身。
月光下他眉目疏朗,神情冷漠,像是换了一个人。
心中不知为何起了一丝酸意,她仍是毫不避讳的跟他对视,“你是不是想躲着我?”
她不想假意的喊他师祖,在她心中从没有将这个身份看得有多重要。在蓝城一切都很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祁黎这样对她避之不及?
祁黎无言看她,还是一样的冷漠。徐听雾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你知道我的心意,你喜欢掠红前辈是不是?”
她犹豫着不知何时说出口,而祁黎早就发现了蛛丝马迹,既然发现了,她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只是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意就这样夭折,说不伤心是假的。
她想,祁黎是怕掠红不开心,所以知悉了她的心意要赶紧躲开,让她清楚这份感情有多不切实际。
现在她清楚了。
她知道掠红有多优秀。他们两人是多年好友,对对方的的经历习惯无一不晓。祁黎养伤时住在阳上渊,那时候掠红应该也像对她那样悉心照料。
徐听雾承认,那样热烈直率的女子,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当这份猜测在心里成型的时候,她一丝嫉妒都不敢有。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在祁黎心中掠红有多重要,她不敢跟她比。
他们不过认识了数月,是她越界了。
祁黎不说话已经是答案了,有些话可能不需要说的那样明白。
她捏紧指尖压抑着要涌出口的苦涩,他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不远不近的站着,许久,她垂头说:“师祖若是觉得我打扰到了,不必用闭关的借口,我搬回弟子居住。”
她被关在东西城的时候,总想着活着就好,但在浮岚宗的这些日子,让她忘记了自己本是颠沛流离的命运。
她不能再贪图别的,能有一处容身已经很好。重光居是他的地方,没道理她要鸠占鹊巢。
祁黎静静的看她,双手藏在袖子里握的紧紧的。徐听雾的心意过于明显,他能看出来,掠红也看出来了。
掠红对他说,他不能。
他知道他不能,只是不知为何一拖再拖。
或许已经到了该抉择的时候。
他忽地轻笑一声,走下台阶来。
徐听雾因他的笑声怔住,看他一步步走进,直至与她只有一步的距离。
祁黎抬头往上看,月凉如水洒在他的脸上,他看着无边际的夜空道:“自修炼那日起,我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成仙。”
黑眸如琉璃一样,在月光下隐隐发亮。他勾着嘴角,双目微微眯起,“六百年前我失败了一次,下一次我不会放过。”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将势在必得展露无遗。
夜风将他的发吹拂起来,他仿佛不染尘埃,清淡的月光打在他的侧颜上。
只听他轻笑一声,“我谁都不会爱,对我来说情爱只是负累。”
眼前的祁黎,不再是之前教导她,纵容她的那个人,他眼中亮着的,是对仙位的渴望与野心。
他说情爱是修仙之路上的绊脚石,凉薄的样子与之前判若两人。
徐听雾像是被他吓到,愣着看他。
“或许是你我走的太近,让你产生了不必要的想法。”
他低下头看他,喊她的名字:“徐听雾,谁都不会是例外。”
谁都不会是例外。
她也不会……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震得她手心都发麻。
她好像看到了掠红口中的那个祁黎的影子,一心修炼只为一日成仙,他强大肆意又野心勃勃,除了看重的事情其他不能撼动半分。
直到天边亮起一抹微红,徐听雾才发觉身边已经不见人影。
她抚着指尖被她扣出的月牙痕迹,心中震惊未平。
这才是真正的祁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