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枝岛
徐衡进了房间之后,徐听雾与时川就这样在外面跪了有半晌。
烈日炎炎照的徐听雾眼花,她的下半身仿佛没有知觉了,看一眼还在跪着的时川,认命的偷偷叹气。
总不能一直跪着,得有一方妥协。
但看时川闷不吭声的模样,好像要跪到天荒地老。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终于传来徐衡的声音:“时川闭门思过十日,明日听雾随我一起去无枝岛,都回去。”
徐衡松了口,徐听雾也松下心来。
她大声道:“弟子谢师父!”说完笑着对时川眨眨眼,不过是闭门十日,比去思过壁强多了。
时川跪的时间比她还长,但丝毫不见有不适的地方,他先起身扶起徐听雾,小声在她耳边道了一声谢。
一瘸一拐的走出衡方居的院门,徐听雾才敢正常说话。
“明天我跟师父下山,你就好好在山上待着,等我们回来他的气应该也消了。”
时川看她:“师姐,你身子刚休养好又陪我罚跪,无枝岛上瘴气密布,毒兽横行,一定得小心。”
徐听雾点头:“放心吧。”
此次虽然说是与徐衡一起下山,在徐听雾眼中无异于对自己的一次测验,她得保证自己尽量不出错,让徐衡挑不出问题。
毕竟徐衡像是真的把她当成弟子用心教导,徐听雾也一样,在他眼中扮演的也是恭顺的弟子,两个人不提往事,目前以这种师徒身份相处也算融洽。
无枝岛是距离浮岚宗较近的一座小海岛,岛上全部都是茂密的深林,郁郁葱葱的,但东面高山西面低洼,地形复杂,常年潮湿闷热,养成了密密层层的有毒瘴气。
徐听雾与徐衡早就吃下了屏蔽瘴气的丹药,两人穿过曲折的丛林向深处走去。
徐衡说,龙血灵芝喜潮热,最长生在密林深处。
藤蔓缠绕着爬了满地满树,两侧生长着许多徐听雾见都没见过的植物,地上泥泞难行,她拿着剑在前面开路,徐衡就轻松的跟在她后面。
两人一路上交流并不多,徐听雾不由得猜想徐衡此次来的目的,真的只是想亲眼看见将龙血灵芝取到手才放心?
鲛人一族生在深海,可不是人人都能碰到的,她没有时川这种运气,也没有反抗徐衡的能力。
深林中密不透风,越往里走越感觉到空气中的闷热,徐听雾转身对徐衡道:“师父,除了龙血灵芝喜湿热这一个条件,还有没有别的?”要是这样徒步找,不知道找到何时。
想到这她有些佩服时川,竟然只身一人在这密林中寻了数日。
徐衡眼神平静的看她,淡淡道:“再往里走,一会就到了。”听起来徐衡很有把握,她没有多问。
一条橙白相间的大蟒足足有大腿粗,盘踞在绿藓爬满的粗壮枝干上,看到两人走进,阴冷的眼睛看着他们,张开嘴“丝丝”的吐着信子,像是警告他们不要闯入领地。
徐听雾站住了脚,她一向害怕这种冷血动物,但徐衡还在身后,她抿了抿嘴,选择绕路走。
身后的徐衡却开了口:“你跟你娘一样,她也害怕这种东西。”
突然提起母亲,徐听雾抬手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应。
徐衡继续轻声说道:“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
徐听雾此时才转头看他,徐衡明明是看着她说这话,但眼神中都是遗憾。
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伤感,她垂垂眸:“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父亲不必过于伤心。”
听了徐听雾的话,徐衡倒是笑了,他上前一步化出剑来一剑砍下,离着虽有十几步的距离,剑光一闪却直接将那蟒劈成了好几段,有的落在地上抽搐,有的还紧紧的缠在树上。
徐衡低头踢了一脚,笑着说:“不过是个畜生,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她什么也怕,怕虫子怕老鼠也怕蛇,还怕黑,恨不得时时刻刻将我绑在她身边。”
徐听雾看着眼前低头闷笑的徐衡,终于感觉到他的不对劲,语气中既有怀念也有埋怨,这是以前他从未表露的。
她握了握手中的剑,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徐衡,问道:“父亲是想起母亲了?听雾之前也会梦见母亲,可也许久”她声音放轻,似乎有些伤心,“母亲应该早已放下往事入轮回了,父亲也不必太忧思。”
这话当然是扯的,徐衡想扮演一个用情至深的夫君形象,她自然得配合。
“她跟你说什么了?”徐衡转过身来看她,神色又变得平静。
徐听雾抿唇:“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嘘寒问暖,时间太长记不得了。”
徐衡看着她,两边嘴角缓缓勾起,徐听雾越看越觉得这笑诡异。
“恐怕还有对我的怨气吧”
感知到徐衡的不对劲,她不露声色的退了两步,这话她没办法答,但眼前十分陌生的徐衡,让她心生怀疑,怀疑徐衡带她来根本不是来寻龙血灵芝的!
她镇定的回答:“父亲若是想母亲,可回宗再怀旧。”
说着她往后退,此时的徐衡让她感觉到很危险。
下一刻,徐衡就笑了,看起来是仍旧是那个和蔼温善的浮岚宗三长老模样。
“我曾想过,就让你留在浮岚宗,留在我身边也好,但你却不肯对父亲全然相信。”他笑容凝滞转而盯着徐听雾。
“父亲此话何意?”
“你体内的东西?”徐衡目光定在她脸上,缓缓的吐出几个字。
空气仿佛凝住了,耳边的树叶摩擦声全都消失不闻,徐听雾脑子“嗡”的一声,她瞪大了双眼,手中的剑首紧紧攥着,徐衡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说,他在诈她?
她猛地反应过来,摇头否认:“听雾不知道父亲说的什么?”
徐衡像是料到了她的反应,笑着说:“我只说过你长得像她,但性格却天差地别,她温柔知礼,与你装出来的温顺完全不同。”
听出他言语中的讥嘲,原来早就识破自己是演的。
此刻的徐衡才是他的真正面目吧。
徐听雾冷笑起来,反唇相讥:“可就是那样温柔知礼的人,最后却被逼成那个样子,”她咬着重音,“她最后惨死,父亲敢说没有丝毫责任吗?”
原本徐衡还有一丝留恋的眼神忽而变得异常冷漠,“责任?那都是她咎由自取的,是她自己选的路与我有何干系。”
将自己甩得干干净净的,徐听雾却没心思在这里跟徐衡争论谁对谁错。
她的心如今已经沉到了底,如果徐衡想在无枝岛跟她撕破脸皮,那就意味着,他没打算再让自己回去。
他支走时川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是想对自己动手。
为了她体内的息壤,她料定徐衡不会放过自己这个没有几分感情的女儿。
她咬紧牙关强装镇定,想着怎么样才能尽快离开这。
对面徐衡神色又变了,他对着徐听雾包容一笑,像极了一位慈和亲切的父亲。
“那时你年纪小,并不清楚我们两人发生了什么,父亲不会怪你,只不过你体内的东西不能再留,它在你那没有丝毫用处。”
——息壤具有生命的先天神物,不仅对宿主身体有修复再生功能,完全掌握后会拥有覆灭一切的能力。
人人趋之若鹜,果然如此。
徐听雾再看徐衡这副虚伪的模样简直作呕,她冷笑:“父亲想怎么取出它,要将女儿剖腹吗?虎毒尚不食子,父亲就不怕此事传出去”
徐听雾说这话,无非是试探徐衡想要怎样得到息壤,息壤如今已融入她体中,剖腹根本无用。
徐衡笑着摇头:“剖腹取出太过残忍,在这世上有一阵法名为吸元阵”
吸元阵!又是吸元阵!
他果然知道!
徐听雾只感觉这天仿佛在耍她,怎么人人都能学得吸元阵。
徐衡痴迷的讲述吸元阵的奥妙之处,令徐听雾齿冷,吸元阵的厉害她早就领教过了,徐衡比都骅不知道强多少倍,他使出的阵法只会比都骅更厉害。
她嘲讽笑道:“那我倒是要感激父亲给我留一具全尸了。”
徐衡似笑非笑,眼神紧紧盯住她:“只要你乖乖配合,父亲保证不会让你感受到痛苦。”
上次的阵法已经折磨得她煎熬不已,要她乖乖配合当她是傻的?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从来不是乖乖听命的人!”
说罢她迅速地向林深处跑去,树木曲折他要找到自己还是需要时间的。
打又打不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徐衡笑着摇摇头:“看来是不肯配合了。”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狠意。
徐听雾在运用灵力想要跑的快些,尽管她知道这是无用的,只要徐衡想追,他很快能抓到自己。
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紧张,她心跳的极快躁动的仿佛要破胸而出。
原本想着徐衡有把柄在她手中,两人将此事绝口不言就能保证表面上的融洽,可没想到他何时得知了自己有息壤。
徐衡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她早该保持警惕的,竟然这样疏忽大意。
深林中不好行走,徐衡要找到她也需费一番功夫。
借着繁茂的枝叶和粗壮的树干,正好可以遮住她的身影,她翻身到大树后,掩藏好自己的气息,想着能尽量隐下踪迹。
脑中急速运转,怎样才能度过这一劫。
她已经竭力保持冷静,但紧紧绷着的神色,颤抖不止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剑,她喃喃自语:“怎么办?”
每次碰见的都是比自己强许多倍的人,难道就只能等死?
迎面而来的尖利长爪带着疾风,徐听雾还没看清就条件反射的歪头一闪。
在树上倒吊着的山猫冲她呲着牙,好像对它自己刚才的失手非常不满,它浑浊的褐色瞳孔束起,“喵呜——”尖嚎一声冲着她扑来。
此时的徐听雾已十分心烦意乱,二话不说举起剑来冲着前面就是一剑。
剑尖划破了山猫的脖子,滚烫的血洒在她的脸上,烫的她动作一顿。
山猫哀嚎一声,身体滚到她的脚边,原本束起的瞳孔开始变圆,逐渐涣散。它脖间的血还在往下流,直到粘到徐听雾的鞋边。
方才滚烫的感觉好像还在,鼻尖轻轻拂过血腥气,徐听雾却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抬眼看了看越来越高的地面,忽地笑了。
一股恶劣的想法从她脑海中浮现。
就算是她死,徐衡也休想得到息壤,她偏偏不让他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