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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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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昊一次又一次地拨通木年号码,一次又一次地等忙音被自动结束。

    他保持打电话的姿势久久未动,如高山般静寂沉重。

    这一幕似曾相识,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坐在酒店房间,一遍又一遍地给木年打电话。

    那时她没接电话,他心里没底,一着急就直接买了回宁晚的机票。到出票短信弹出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他在客场比赛呢,就这么回宁晚?

    现在她没接电话,他心里依旧没底,但他买不了回宁晚的机票了。他不能再像当年那样,梗个脖子跟主教练说家里有事必须回家。

    江昊掐了掐眉心,俊朗面容布满伤感。孟慧说她没事,只是累了在休息,应该就是没事吧。

    可能睡着了没听见电话,这几个月木年觉特别多,最近这几天更是,每天都跟睡不醒似的,大有一副把之前缺的觉全补回来的架势……

    江昊思路一滞,心里又掀起一股说不清的复杂。

    她是真睡不醒,还是……

    江昊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把脑细胞都用在下一场的对手和主教练安排的战术上。

    然而江昊的心就是像个无底洞,黑漆漆的,杂乱无章。

    屏幕亮了一下,江昊心里一动,赶紧点进去看。

    看清来信人后他颓然吐了口气——白景发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去训练。

    江昊没心情回,扫了一眼没再看。

    当运动员的妻子很辛苦,当知名运动员的妻子更辛苦。木年做什么决定都得考虑他,她得跟着他的节奏走,听他这边的安排。

    他深深埋头。食指插进头发中深呼吸良久,直到放在玻璃边几上的手机猛然震动起来。

    他又怀着期待看过去——

    陈导来电。

    这意味着陈导留给他的个人调整时间结束,他该归队训练了。

    江昊闭了闭眼睛,清空思绪。

    “陈导。”他接了电话直接说:“我事情处理好了,我这就去训练。”

    江昊推开门,穿着国家队队服的背脊挺拔,沿着铺满厚重地毯的走廊走向电梯。

    一路静谧无声。

    那边是他的责任,这边也有他的责任。他现在得去训练,他得打好最后一场比赛。

    他六岁开始打篮球,从不知名训练营打到宁晚体校,再打进宁晚青训,从国青打进成年组国家队……

    一路拼命训练,才配穿上这身衣服。

    他不能再对不起这身衣服。

    -

    ……

    “你到底在想什么?注意力集中点儿啊哥们,你这样晚上咋打比赛?虽说赢的希望小但咱不能摆烂啊。父老乡亲都看着呢,打的太难看丢脸啊。”

    “我看见网上那些话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啥大不了的,”白景散步式运球到江昊旁边,“咱们就是一打球的,其实也没啥好怕的,对吧,别跟自己较劲。”

    江昊五脏六腑跟随心脏跳动而收紧。

    白景说的对,他心里有事注意力不集中疯狂失误,他心里不舒服他确实想做点儿什么,但有一句不对——他有怕的。

    他做了他想做的事儿,他达成所愿,木年呢?

    木年愿意面对那些未知的舆论和想象不出来的麻烦吗?公开意味着绑定,她想被绑一辈子吗?

    江昊不确定。

    木年那个状态,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她是真的想嫁给他,还是他趁虚而入,给了一个木年不能拒绝的选项?江昊不敢深想。

    日子不会无缘无故过成这样。

    木年始终没变,他自认他也没变,那只能是一开始就错了。

    那时的木年会不会觉得,拒绝结婚相当于拒绝他?

    木年是个挺怕孤独的人,但她又是个很自我封闭的人。她害怕一个人呆在老房子,同时她也拒绝外人进入老房子,江昊是为数不多的例外。

    她那时候应该不敢拒绝他。毕竟他有比赛,可以缺席一场,不能缺席一个赛季。一旦拒绝他,她又要孤零零地躺在老房子里,独自裹着薄被面对黑暗。

    她是真心想嫁给他吗?

    平心而论,那婚结的真的草率,什么都没有,除了两个掏不出来的结婚证。

    他希望木年开心快乐,万事顺遂如意。

    但他没做到。他给她的都是她不需要的,空荡没人气的别墅,开不出去的豪车……

    婚后的第五个冬季,他才知道院子里的积雪会带给木年很大麻烦,才知道那辆保时捷于木年是负担,才知道这栋三层楼的别墅打扫起来需要那么长时间……

    结婚时他想给木年一个家,他觉得木年需要一个“明确”的家。现在想想,她真的需要吗?

    或者说,她需要的家,是这样的吗?

    如果没有这段婚姻,木年可以走正常的上学、工作流程……她不一定非得选择运动康复这个专业深造,不一定非要选择这个必须与患者打交道的工作……

    木年是个敏感细腻的人,极会共情,总是站在别人视角考虑别人,不自知地忽略自己。如果她觉得这件事说出来会令对方不适,那她绝不会开口。

    她前段时间有想离开他的想法,他明明知道,但偏装作不知道。

    他笃定木年会照顾他的情绪和感受,她不会因为任何事耽误他打篮球,所以只要他装傻充愣当无事发生,她的想法就只是想法。

    想到网上被曝光的真相,一种后悔中夹着悔恨的情绪霍然攫住江昊的咽喉。

    今天现场媒体记者格外全,视线随便往媒体区一挪,就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镜头。

    陈导以比赛期间球员压力大为名不接采访。等今天这场比赛结束,往后没比赛了,男篮没理由不接采访了吧?

    没理由。

    想到比赛结束后一股脑围过来的话筒和镜头,江昊更加烦躁。

    他在场边投三分找手感,连续五个都没进。

    白景吆喝:“哥们,你到底能不能行?给句准话。虽然需要你投三分的情况非常少,但你这个命中率……”

    江昊烦闷道:“给不了。”

    “陈导看着你呢,”白景提醒道,“三分投不进就别投了,上去扣两个吧要不,回去记者还能写‘江昊赛前训练状态火热,连连暴扣’……是吧。”

    江昊没什么兴致地掀了掀眼皮,“咱们就一打球的,他们爱咋说咋说吧。”

    白景没想到这句话在这样的语境被江昊还回来,“这么淡定?”

    “不然呢?”江昊冷笑,“我跟媒体干一架吗?”

    “……那当然是不能的,”白景传球给江昊,“调整一下,憋住这口气,等会儿发泄到球场上。”

    江昊拿着球,做出准备投篮的姿势,盯着筐半天没投。

    “咋的还有心里压力了奥?”

    “没有,”江昊运球重新投篮,这次球进了。

    江昊吐出半口气,视线跟着地上越弹越远的篮球,顿了一下说:“我能调整好,我没问题。”

    -

    训练一下午,江昊回更衣室第一件事是拿手机。

    他已经不指望跟木年通话了——国内时间太晚,他不想影响木年休息。只要木年给他回个消息就行。

    但没有来自木年的未读信息。

    江昊连划好几下屏幕,聊天界面最新一条信息还是他几个小时前给木年发的“睡醒了吗?”。

    江昊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他在外面比赛时,木年不会无缘无故失联。

    江昊不信木年一觉睡到现在所以才没看手机,就算她累到不行,孟慧也不可能不喊她起来吃晚饭。

    所以是她不想回。

    想通这一关节,江昊心里一片冰凉。

    他的逃避彻底把事情搞砸了。

    木年不想理他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霎那,江昊脑海中又涌进无数乱七八糟的内容。木年不要他了;以后没有木年他怎么办;木年刚生了他俩的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这段感情应该能抢救一下吧?

    正当江昊绝望到想就此退役时,手机屏幕冷不防弹出木年来电。

    江昊思路猝然一停。

    而后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气一样,劫后余生疲惫感侵蚀了他整个人。江昊慢慢松开手机,拇指发颤地滑动屏幕接听电话。

    声筒传出木年清浅的呼吸声。

    老实讲,其实这不是生孩子的好时机,如果不是他意外受伤,整个孕期他可能都没法陪她。可即便是受伤,他后期也没能给到木年足够的陪伴。

    江昊心里滋味难受得形容不出来,恍惚穿越回许多年前的冬天,他对木年说“我们结婚吧”的那一秒。

    那时他看到木年裹着被子颤抖,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以后他陪着她,他哄她开心快乐,一辈子无忧无虑。

    可他半点儿没做到。

    他没有给她陪伴,没有哄她开心快乐,他给她增添了数不尽的忧虑。

    俩人久久无言,最后还是木年打破沉静,她用轻松的语气问:“赛前训练吗?还吃得下晚饭吗?”

    “吃不下,”江昊声音干涩,心像针扎一样疼,“都在训练。”

    “别想那么多,好好打。”木年食指一圈圈地缠自己的头发,江昊情绪不对,凭她对江昊的了解,他应该是知道网上传闻了。

    但他了解到什么程度,木年不确定——她也没看全,不知道完整版。

    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一打这么多个,还半天不说话……木年觉得他知道的比她多。

    天知道她睁眼看见那一排未接来电是什么心情,当时心有多害怕,就有多庆幸赛前睡醒了,还好江昊没放弃给她打电话,还好她总算接起来一个。

    江昊半晌没说话,于是木年确定,他肯定知道的比她多。

    他心情应该很糟糕,他可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木年舌根泛苦地想,这方面他俩是一样的,谁能知道怎么办?谁都想解决,谁也拿不出个方案。

    她无声地吐了口气,话锋一转道:“或者你非要想点儿什么也行。”

    江昊愣神:“啊?”

    木年扯嘴角笑了笑,尽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是愉快的,毕竟她说的是喜事儿。

    “想想孩子叫什么名,”木年汇报道,“女孩,我给她起了个小名叫文文,大名等你回来起。”

    “……”

    江昊处于懵的状态,啊了半天,没说一个正经字儿。

    他做好了木年继续隐瞒的准备,甚至想:如果木年也瞒他,那他就装不知道,一切随木年,不让木年为难。如果木年问他为什么打这么多电话,就说赛前紧张,压力大,想找她聊聊天。

    却是没想到木年直接告诉他孩子出来了,还让他给孩子起名。

    木年等他半天,见他还不说话,忍不住猜测他的心情。

    或许他可能更希望是男孩,以后能带着打球,继承他的42号,继续给宁晚俱乐部打球……

    她把脑海中繁杂的思绪赶跑,“也不着急,就是……闲着的时候随便想想。”

    “啊……”江昊才从梦里醒过来似的,说话磕磕绊绊,“我,我怎么起……我不会……木木,我……”

    他语无伦次:“我语文不好,我不行……木木,你起,你起,什么都行,我没意见。”

    “那就等你回来,”木年说,“打完剩下比赛,等你回来,再给文文起个好听的大名。”

    “好好好,”江昊连声应道,“我马上就回去了——我一会儿就订票,打完这场我就提前回去,我……”

    “别这么说,买票这事儿着什么急,”木年打断他,“万一还能再打一场……两场呢?”

    江昊顿时更懵,第一反应木年记错赛制,奥运没有排位赛,还再打一场两场,他们打谁啊?谁跟他们打啊。

    随后反应过来,木年在说他今晚这场能赢,他能进四强呢。

    要是能赢今晚这场,那确实至少能再打两场——一场半决赛,一场季军殿军排位赛。

    江昊笑了,他说不出来这会儿心里压力是多了还是少了。

    木年的坦然和直白令他茫然无措,心口那根针上像被抹了点儿麻药,刚刚还疼得受不了,现在竟有些麻木的感觉。

    木年一如既往地、不求回报地提供情绪价值给他。

    她就是这样安静又温和地陪着他,保证他的身体、安抚他的情绪,全力支持他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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