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睁眼没几分钟，旁边递来几张化验单。
一张张看下去，木年整个人都傻了，捏着单子一时间忘了问江昊手术结果。
她大脑一片空白，低头看小腹，居然？
“江昊……”木年喃喃。
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居然真的……这孩子已经在她身体里呆了一个多月。
过了一开始那股子震惊，余下的百种情绪一点点露头。
有庆幸和暗喜，这个孩子将成为她和江昊的联系纽带，此后无论发生什么，他俩总要考虑这个孩子。木年自愿被传统观念束缚：为了孩子。
也有无措和茫然，以后要怎么办呢？她一个人，躲着也就罢了，以后带着孩子一起不躲吗？未来给孩子填父母信息时空着父亲那一栏？空到什么时候？等江昊退役？
铺天盖地的自责接踵而至，她不想破坏江昊在球迷心中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队长形象。江昊兢兢业业守国家队、守宁晚队内线那么多年，他应得鲜花与掌声，而非指责谩骂。
她真的不想这样，木年无声地揪着被套，宽松的深色t恤显得她苍白且消瘦。
追根溯源，还是他们结婚的时机不对。
都知道不对，都心虚，江昊又没办法承认错误，于是一错经年。
另外，如果江昊留国内治疗，肯定在徐乡团队复建。同处一个医院一个科室，低头不见抬头见，外面又那么多人盯着他俩，孩子亲爹的身份瞒得住吗？
这个月可以说刚从国外回来，需要休息调整所以停薪留职，以后呢？江昊复建至少半年，她继续停薪留职？倒是不差那些工资，可没这么上班的。
明年有奥运，江昊脚伤状态好也就奥运前将将回复，国家队八成不会征召居家赋闲半年的运动员，即便他是不可或缺的内线。
没想会是这样一个大反转，江昊能全心全意陪她备孕，她却要考虑女篮工作——木年不觉得她能彻底放下女篮的工作。
木年默默叹气，这孩子来的时机不好。
如果在她去男队报道之前该有多好，那样她便不会去国家队，也不会产生后续这些麻烦。
木年内心煎熬，如果留下这个孩子……以江昊的责任感，往后余生就算他们俩被无边无际的舆论和麻烦磨光感情，他也能陪她过到老。
是个可怕的思路、令人唾弃的手段，可木年疯狂心动。
——多么正常和难以拒绝的理由？
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木年目光投向窗外，漆黑夜幕如同她和江昊的未来，每当她觉得可以往前走一步，总有意外来袭。仿佛是老天爷在警示她：不可以。
“说你心思重，你总不承认。”刘敏打断她的自怨自艾，“别怕给我们添麻烦。我在俱乐部干后勤，当青年队领队，就是解决麻烦的。”
木年抬头。
“俱乐部当年支持你跟江昊结婚，现在一样支持。别给自己加太多心理负担，没什么大不了的。”
“孩子的事儿我还没告诉别人，等你们觉得合适的时候再跟大家说……”刘敏忽然想起什么，“嗐，光说孩子的事儿，江昊手术结束了，很顺利。他比你早醒了几个小时，还缓着神呢。我估计是没人跟他说你怀孕的事儿，不然他早该冲过来了——”
“不至于……”
“哎呦，还不至于，你不知道江昊多稀罕立哥家那对双胞胎……”
刘敏话音未落，门口“嘎吱”一声——
“木木？！”
是她在这世界上最熟悉的声音，“真假的，别人说我不信，我就信你说的，你亲口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很江昊的问法，木年不由自主展颜。
江昊自己推轮椅到她床边，目光相接，相比于手术前的双目交汇截然不同。
这种感觉很奇妙，与江昊相处二十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类似感觉。
有点忐忑，有点期待，还有点劫后余生。
江昊目光掠过她手中捏着的报告单，定格在她身上，“是真的吗？木木。”
“……唔。”木年低头，含糊地点了下头。
江昊这么认真地问，她也不知道如何答复。
毕竟是昏迷期间做的检查，天知道结果会不会有偏差，万一拿错单子、验错血样了呢。
木年就是抹不开面，否则她真想问问这化验单谁给她开的、怎么想的。突然昏倒，做个血常规得呗，查这么多东西。
刘敏悄悄离开，病房里只剩他们俩。江昊灼灼地看着她，捋了把脑袋说：“这个赛季能看到我们俩的孩子。”
他脑袋是毛茸茸的圆寸，前天刚剃，俱乐部从教练到队友全这发型。
这是宁晚队老传统，他们管这叫“削发明志”。除了外援没有人逃得掉，管你之前什么发型多大年纪什么岗位，只要给一队干活，新赛季伊始必须在基地大院里集中剃头。
木年以前喜欢摸江昊脑袋，后来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突然就不摸了。
源于哪个契机现在说不清了，兴许因为江昊有腰伤，能不让江昊弯腰就不让弯腰；也可能是某次摸他脑袋时，人前不经意的闪躲和回避。
时间过去太久，记不清了。
-
江昊这个人闲不住，没办法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养伤。木年前一秒允许他下地活动活动，后一秒江昊便从善如流地解读为可以出院回家。
医院也嫌他闹腾不好管——省里领导、体育总局、篮协、媒体……无一不关心江昊伤情，每天光应付这些人就很心累，更别说无孔不入的媒体记者和球迷粉丝。所以在江昊初步提出回家的想法时，骨科大夫爽快地放了他。
——手术顺利、恢复态势良好，江昊背后还有一群关心他的专业人士，没什么不可以的。
艰难被木年扶进二楼主卧，支拐的江昊幽幽感叹：“别墅属实不方便。”
木年破天荒没说顺着他吐槽别墅不方便，和颜悦色道：“没事儿就别下楼了，饭我给你端上来。”
她最近开始觉得别墅空间大，挺好。以往觉得空旷没人，现在一想到他俩未来的孩子，便不觉得空了。
可以在一楼客厅立个简易篮球架，院子里那个大号的篮球架也可以收拾出来。江昊喜欢篮球，他的孩子也一定喜欢篮球，以后可以让他教孩子打球。二楼堆杂物的房间可以收拾成儿童房，阳面还有阳台，正合适；二楼客厅围上挡板，铺上垫子，孩子可以在里面爬。江昊喜欢收集球鞋，孩子有学有样说不定也喜欢，也得给准备……
……
“以后”这个词，对木年而言突然有了实质性意义和具体的形象。
江昊自己把打了石膏的脚搬到床上，回头寻木年。
木年额前散落几缕碎发，剩下的随意束在脑后，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站在床边，唇角翘起温婉的弧度。
江昊心里动了动，“木木，你在想什么？”
木年不好意思告诉江昊她在想他们尚未出生的孩子，“……没想什么。”
——他们的孩子未来能长多高？会喜欢打篮球吗？性格随谁？听话懂事还是调皮？能不能继承江昊的42号球衣……好多好多。
“来这边，木木。”
“啊？”木年走上前。
江昊看她两秒，一把将她拽到床上。
“诶——江昊，你别闹！”木年惊呼，江昊刚动完手术，左腿承受不起二次伤害，立刻想起来，他却按着木年的腰肢纹丝不动，并且压着她的后背，贴近他胸膛。
“你——”
秋冬交接的午后，寒风卷着枯叶在窗外呼啸。木年微弱的余音被江昊吞噬。
好久，江昊松开木年，看着她，“木木。”
木年眼里闪着泪光，眼尾泛红，束起来的头发变得凌乱，领口也被扯开了大半。
江昊揉了揉木年的头发，“别乱想。”
“没乱想，”木年手忙脚乱地从床上和他身上爬起来，仓促地理了理头发和衣领，佯装镇定，“既然你术后状态良好，那就自己下楼吃饭吧。”
高大的男人牢牢抓着她的手，“拄拐爬楼梯吗。”
木年：“……”
江昊声音带着委屈：“木木。”
……
让拄拐的人爬楼梯，好像是挺过分。
-
江昊与女康复师轰轰烈烈的传闻，随着俱乐部的伤情公告、当事人的销声匿迹以及如火如荼展开的联赛渐渐无人关注。
舆论总是这样来得快，去的也快。
秋意短暂地在院子里停留了几天，带着冰晶的冷风狂啸着席卷了宁晚这座典型东北工业城市，覆盖了院里那一地的枯叶。
俱乐部通过聘请她为江昊私人康复师的形式替她请了个“长假”，非必要不去医院，除了复建和检查。
淇淇经常来看他们，他小胳膊到底拧不过俱乐部，一队不要他，二队不留他，他只能出去上大学。
阳光房被夕阳染上瑰丽色彩，煮茶的养生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江昊躺在摇椅里，懒洋洋地逗淇淇：“你不是想画战术板吗？一队二队青年队的战术板都轮不着你，去大学画，抢你们大学教练饭碗。”
淇淇躺在另一张江昊新购置的沙发椅里，跟木年告状：“木姐！昊哥又挤兑人！”
木年随和地训江昊：“你有点儿大哥样吧，总欺负孩子算什么事儿。”
能经常来看他们的“闲人”只有淇淇。小航归队参加训练，小宋跟一队打联赛……队友们都有光明的未来，除了淇淇。
江昊伸伸腿，“定了没，签什么学校？”
淇淇瘪嘴：“没定下来。”
“二队还谁去打cuba？大周晓泉他们签学校没？你问问，能不能给你打包送过去。买一送一包售后——假期集训一队算你一个。”
“……”淇淇大声找木年，“木姐！昊哥没完了！”
“江昊。”木年只好站出来维持纪律。
“木姐，”淇淇分别倒了三杯茶，递给木年一杯，自己端走一杯，“跨年大战你跟昊哥来不？”
江昊：“不去，我跟你木姐在家跨年。”
“我问木姐呢。”
“你木姐答案跟我一样。”
“真不来吗？跨年大战，打梁乡，复仇之战。”
“不了吧。”江昊眼睁睁看淇淇坐回沙发椅，属于他的那杯茶孤独地在茶几上冒着袅袅热气，“诶，你小子……我说你一天天不去上课能行吗？”
“晓泉打cuba，我准备抱他大腿，当他赠品。”淇淇说，“少上两节课应该没什么问题。问就说江队带我特训——江队长在一中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江昊：“……”
木年笑出声，夕阳落得差不多，阳光房不再阳光。她站起来走向厨房，“晚上留下来吃饭吗？最近都是你昊哥下厨……要尝尝吗？他今天炖了鲫鱼。”
她话音未落，江昊高大的身影从她眼前闪过，“他不想。”
淇淇紧跟着窜到厨房，“我想！”
木年掀开锅盖，舀出半勺闻了闻，倒在碗里浅尝一口，往里添了点儿盐和胡椒粉。从冰箱中取出今早在买的新鲜老豆腐，切成块下锅，盖锅盖闷煮。
江昊端详站在岛台对面的淇淇两秒，“再炒两个菜吧，半大小伙子最能吃。”
他洗净手到木年旁边听吩咐，看着淇淇说：“幸亏家里还有存粮。”
淇淇怒视江昊：“说的我好像空手来的一样！”
江昊：“啊……那你干活了吗？”
“我是客人！”淇淇振振有词，“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江昊斜睨他，“你木姐天天说‘别客气，把这儿当自己家’，听哪儿去了？”
淇淇：“……”
“你看我和你木姐，一个怀孕，一个受伤，你真好意思站一旁看我们俩干活？”
淇淇：“…………”
淇淇被江昊按在洗碗池前面洗菜、洗水果，以及洗碗。
“你们家不是有洗碗机吗——”淇淇端着脏盘问。
“你一顺手的事儿。”江昊专心致志地盛鱼汤，撒了香菜的鱼汤盛在白瓷碗里，色香味俱全。
待晚饭一一摆上桌，江昊站桌前看了半秒，摸出手机拍了张照。
“发朋友圈吗昊哥？”
江昊貌似嫌他幼稚，顿了一秒：“发什么发，小孩子才什么事都往朋友圈发。”
淇淇分筷子，“你不发我发。”
“你发什么？”
“感谢木姐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