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木年看向淇淇。
“我没事，木姐你别管，”淇淇满脸一人做事一人当，隔门回应张立，“我什么都没干！”
张立忍不了，一把推开热水间的门，见木年也在里面明显一愣，滚到嘴边的话没说出来。深呼吸两下，他压着火说：“赶紧把你发的那些玩意都删了。”
“为什么要删？”淇淇梗着脖子，一脸“我没错”的态度，“你们什么都不说，还不兴我说两句吗？”
张立勾手示意淇淇出去单聊，“出来，我跟你细说为什么要删。”
“我不，你们连几个记者都看不住，还说我！”淇淇犯倔，“就因为你们只会冷处理才变成今天这样，我也没说别的，我就说昊哥半夜找康复师很正常！难道不是吗——哪个随队医生能拒绝队员？”
木年本处于一种浑浑噩噩，反应迟钝的状态。淇淇这么一喊，大脑反而恢复了点儿工作能力，她慢慢思考淇淇这段话中蕴藏的巨大信息量。
“昊哥半夜找康复师很正常”——这意味着网友至少已经知道，江昊三更半夜进的房间属于集训队医疗组的某个人。
基于站出来说话的人是淇淇，宁晚青年队球员……难怪有记者找上门……
“轮得着你说吗？”张立呵斥，“你参加集训了吗？你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吗？”
“我没参加集训，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但我就知道训练模式！我知道得有个人站出来说话！咱们宁晚一队出去打比赛，队医和康复师随队期间晚上从不锁门！有时候甚至不关门！明明就很正常的工作模式，凭什么木姐不行？”
张立咬牙：“之前只是猜测，没具体到是谁，你一站出来，直接成石锤了！”
“既然已经石锤，那更没必要删帖了，谁删谁心虚！”
“你——”
“我做的没错！”淇淇宛如暴走倔驴，“这事儿早该解决了，就赖你们拖着不管！”
俩人吵的语焉不详，但不妨碍木年猜出事情经过。
估计是网友猜到了，江昊深夜进她房间并停留许久，网友认为不妥。而淇淇觉得这无可厚非，他孩子心性一时气不过站出来说了几句。本不确定的事儿，淇淇一说话就变成了确定的事儿。
木年有点尴尬，张立和淇淇的出发点都为她好，但做决定的时候好像都没考虑过她的想法。木年自嘲地想，也不赖张立，最先错的人是他俩，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他俩都活该受着。
她不想在空间逼仄的热水房听张立和淇淇吵架，记者走了，她出去透透气应该没关系。
刚迈出半步，张立和淇淇几乎同时问：
“小木？怎么了？”
“木姐你去哪儿？我陪你——”
吵架都不忘盯着她，她好像真成了一个脆弱的、需要重点保护的对象。
这不是她本意，木年摇头垂着眼道：“我去卫生间。”
-
迎面五位老大夫，神情严肃，一边走一边低声讨论。
徐乡是里面唯一没穿白大褂的，他余光扫到木年和追出来的淇淇，面容一板。
“……”木年下意识张口要问导师好，看清徐乡旁边几位都是一院赫赫有名的骨科老大夫，不由得停下动作。
她第一次从徐乡那副透着和蔼气息的玳瑁花镜看到严厉，想解释，向前迈出半步后又定住。
解释什么，在没公开的情况下，只会越描越黑。
倒不如当做没看见，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她是徐乡的徒弟。
木年脚步迟疑，拿不准主意是走向徐乡还是卫生间。
她总是这样，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有想法但不坚定。心里打定主意不去现场看比赛，结果江昊劝两句就忍不住同意。
如果昨天她没去看现场比赛，江昊很可能就不会受伤。昨晚比赛宁晚队领先，江昊打完半场可以休息一阵的。
如果一个月前她没进比赛现场，网友便不会留意到她和江昊的特殊关系，事态也不会演变成今天这样。
……
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如果”的事儿随便说。如果她没去男队当康复师；如果她没跟去印尼；如果能早点下决心处理跟江昊的关系……甚至能倒推到四年前——
如果她和江昊没结婚就好了。
这样无论记者怎么问，她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她和江昊是校友、是朋友，是康复师和患者。
“嗡——”
木年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徐乡目光循声扫来，木年心里一跳，伸向口袋的手不自觉颤栗。
她接通电话，也没管是谁，这是避免与徐乡打招呼的绝妙的理由。
木年低头顶着徐乡目光走到无人角落，却不料对面打电话的人是杨珊。
“木年，你在哪儿呢？”杨珊上来就问，“你在家吗？”
“……”
木年没说话，刹那间杨珊什么都明白了，她答案确凿地问：“你在一院。”
“……”
木年的沉默震耳欲聋，杨珊倒吸一口气，“木年，你糊涂！”
“刚刚有人跟我打听你是不是真结婚了。小木……”杨珊欲言又止，“老师也去医院了，你……自己注意。一院人多口杂，不比咱们这儿方便，你……别冲动，小心点儿。”
拐角挨着楼梯间，上下脚步声错落，空气中漂浮着尘埃。
“……”木年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前一想到和江昊的关系可能会被曝光，她就怕得要死。打完奥运爆红，全网评他为体育圈十大单身帅哥时木年天天睡不好觉，翻来覆去地做噩梦，生怕某天婚姻被曝光，改全网骂江昊营造虚假人设。
真到这一刻好像又无所谓，没有什么事能大过手术室里的江昊。
只要江昊能安全从手术室里出来，还能健康地上场打球，随便网友说什么，她什么都不介意。哪怕张立现在过来跟她说，经俱乐部研究讨论，这事儿最好的解决方案是他俩离婚，木年也接受。
他还没拿过冠军呢，他那么想要一个cba总冠军。
上赛季才摸到冠军边缘，这赛季又眼睁睁看机会从指尖溜走。
木年清瘦背脊紧贴冰冷墙壁，杨珊在电话另一端叮嘱她什么，她听见了，但大脑里塞了太多东西，多一点儿都挤不进来。
只有往外扔点儿什么才能放进新的东西。想大大方方地说她和江昊是合法夫妻，她没有婚外恋，江昊也不是乘虚介入她不幸婚姻的恶人。
话滚到嘴边，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无数种表述，哪一种都说不出口。
说了太多谎话，瞒了太长时间，真话竟成了难以出口的五味杂陈。
-
铁门“嘎吱”一声，淇淇又跟过来。
他站在一旁，等木年挂断电话，提了提手里外卖袋，“我早上没吃饭，点的早餐刚送来，木姐你要不要吃点儿？有粥，温的，现在喝正好。”
淇淇打开袋子给她展示都买了什么，白粥，小米粥，豆浆，生煎包，虾饺……香气从保温袋蔓延溢出，木年猝然一阵反胃。
“吃点儿呗木姐，”淇淇拿出白粥递给她，“张哥说你早上没咋吃东西。”
从数量和包装上看得出来这不单纯是淇淇早饭，应该是张立吩咐了什么。木年实在没胃口，恹恹摇头：“我吃过了。”
淇淇心虚，怕木年生他气，“木姐，我跟你道歉，没跟你商量就在网上……发表了些言论。”
没怎么上过学的淇淇蹩脚地向木年展示词汇量：“但其实没有张哥说的那么严重，我没提你的名字，我说昊哥腿有伤，很严重，什么时候找队医按摩都不奇怪。”
木年又摇了摇头，“没关系。”
她没生气，这件事她没有生气的资格。
淇淇抓耳挠腮，木年绝想象不到论坛已经夸张到cba专区五个版主集体在线，手眼不停都处理不过来后台举报的程度，两个月前男篮国家队国内外比赛连跪都没这样。
全关注这事儿，今天cba专区热度得有上半年总决赛三倍，很多人不关注cba但关注江昊。再加上江昊这个节骨眼受伤，伤的还是即使集训期间有康复师全程跟踪仍然未有好转的左腿。
结合视频和俩人互动“集锦”，男篮头号球员和低调却已婚的女康复师之间的牵扯便格外耐人寻味。
淇淇头回见cba专区这架势，不敢直接给木年看网络评论，又找不到合适方式告诉木年他的微博和记者精准定位她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他是先看见网友恶意揣测江昊和木年，才发的微博。
当然，他得承认，他的发言是有点过激——
【淇淇：不是，我就想问问，运动员半夜去找队医有什么问题吗？你听说哪个运动员半夜腿疼，因为性别不同得避嫌所以坚持到第二天早上才去找队医按摩？你能坚持运动员坚持不了。你去医院看病的时候医生护士不分性别，到国家队这儿就非得掰扯出来个男运动员和女康复师？管那么宽你累不累啊】
但他不后悔，因为网友的话真的很难听。
淇淇觉得这时候态度就得强硬，你不吭声就显得你心虚，气势直接弱一截。江昊受伤躺在手术室里情况未卜，此时不强硬更待何时？
而且他这话也没毛病，运动员身体不舒服，无论哪个位置都不得马虎，必须马上找队医检查。半夜难受，坚持到第二天早上再去找队医这种事情真的很离谱。
虽然江昊找的不是队医，而是康复师，但他找的康复师非常了解他的身体情况，某种意义上讲比照队医有用！
然后被张立劈头盖脸一顿骂：“你强硬了，你说实话了，有效果吗？你他妈的激起网友逆反心理了你不知道？”
……
这些话淇淇都没法跟木年说，他垂头老老实实道歉：“张哥说的对，我确实冲动了。”
然后跟个大人似的长叹一声，“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事儿，总之木姐你最近别上网了，在医院也小心点儿，太乱套了，说什么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