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出国之后的生活节奏比在基地训练快,比联赛主客场慢。球员们挺喜欢这个节奏,总关在训练基地两点一线,睁眼闭眼全是篮球,心里压力蹭蹭涨。
为期25天的海外特训以男篮全败结束,打到最后大家都有点心理阴影。一开始还放媒体进去转播,在社媒发发视频什么的;后面也不发了,顶多更新一下本场表现最佳球员的数据。
这是可以预见的结果。为让国内球员更好地感受世界篮球的强度,篮协策划安排热身赛时全挑的强队。
特训结束后,男篮还有两场在云光举办的、对外售票的热身赛。这两场篮协找了fifa排名中跟男篮差不多的队伍,毕竟是在自己地盘比,输了不好看;再说世界杯马上开打,一直输球员心里压力大。
这两场比赛木年没进场,外面人多,她在球员更衣室看直播。
中场回更衣室休息时江昊问她:“还适应吗?”
“适应。”木年答。
“适应就行,”江昊自嘲地笑一声,拿毛巾擦顺脖子淌下来的汗,“胜率和比分都照女篮差远了。”
女篮刚在亚洲杯夺得冠军,宣传广告采访代言铺天盖地。陆灵跟木年吐槽,说这阵子到处跑通告、打表演赛、配合领导宣传,比主客场比赛还忙。
这边成绩摆在这儿,可劲儿造势宣传,男篮那边压力就上来了。
国内球迷全盯着这两场热身赛,男篮出国拉练连败人尽皆知,不往外放训练视频显然意味着场场惨败。这把终于放观众入场,还有线上直播,全都迫不及待。他们抱着一种“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俩月训出来了个什么东西”的心态,赢了不一定夸,但输了一定冷嘲热讽。
打完这两场热身赛马上飞印尼打世界杯正赛,两场热身赛但凡输一场,世界杯期间球员最好集体断网,没有强大心脏谁都别看网友评论,容易崩溃。
好在两场都赢了,中间有困难和坎坷,赢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也没起到给球员减压的作用——赛后球员脸上表情如出一辙:幸亏赢了。
这关过了,下一关也就来了。
世界杯正赛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两轮小组赛,第一轮小组赛32支球队抽签分成8组,每组前两名晋级。第二轮小组赛将第一轮晋级的球队合为4组,同其在第一轮没碰到的对手比赛,每组前两名晋级。
第二阶段为淘汰赛,小组赛晋级的八支队伍交叉比赛,一局定胜负,每场比赛淘汰一支球队,直到决出世界杯冠军。
第一阶段十天时间五场比赛,第一场比赛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江昊在木年房间按摩,看时间太晚就没回自己房间。
说是白景打呼噜影响他睡眠,木年这屋安静,赛前最后一晚上他需要好好休息。但他心里压力大,根本也睡不着。
江昊睡不着,木年也睡不着,听着彼此呼吸声躺在各自床上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都怕被对方发现自己其实没睡觉。
木年思绪乱七八糟,脑子里除了明天的比赛什么都想。从气候跟宁晚截然相反,到酒店沐浴露的香气跟家里常用的那款有点相似,再到觉得标间的格局不错——同在一间房但各睡各的,她翻身活动胳膊腿儿都不影响江昊,在脑子里幻想如何改造家里二楼主卧。
接着她脑海中正描绘的蓝图一滞,在集训队共处小40天,关系都没缓和到哪儿去,她在这儿琢磨怎么能让俩人睡在同一间房里有什么意义?
木年觉得她和江昊的关系岌岌可危,像灰烬中的零星火星,不扒拉时不时能闪两下,但只要一搅和,马上全灭。
满脑子灰烬,她不自觉翻了个身。
“木木?”
“唔?”木年轻声回应江昊,忽地想起上赛季总决赛阶段。江昊回家的那个夜晚,因为睡不着,在她房间躺了很长时间。
其实江昊已经是很大心脏的运动员了,当年打完世青赛回国,白景猛夸江昊变态,心态稳,第二节结束落后20分那阵他跟陆飞宇压力大到要崩,球到谁手里谁慌,就江昊还稳得一批,一脸淡定地招手跟他俩要球。
时间改变了好多,木年怅惘地想,当年那个不知道压力为何物的年轻小将,终变成了被压力压得睡不着觉的国家队队长。
“每次都这样吗?”
“什么?”
木年觉得江昊在装傻,他肯定听得出她在问什么,只是不想回答。她犹豫几秒,还是问道:“比赛前不睡觉。”
江昊假装若无其事:“偶尔吧。”
说完这三个字,江昊好像放弃了在木年面前伪装平静,苦笑半声,实话接踵而至:“有时候压力大,是睡不着。”
木年借着顺窗帘缝泄进来的月光看他的表情,“那你一般怎么办?”
“没什么办法,”江昊沉默一阵说,“……就自己慢慢消化吧,一般上场就好了。”
江昊的表情透着迷茫以及一种说不上来的沮丧和无力,木年心里酸酸的,“比赛开始之后会好点儿吗?”
“……很难说,”江昊手垫在脑袋下,“主要比赛的时候想不了那么多,阅读比赛都来不及,没空想压力。”
“白天不困?”
“不困,顶多有点儿累?但真不困……没空困,”江昊话锋一转,“木木,你为什么不睡觉?”
木年不好意思说她担心江昊,心里装太多事儿所以睡不着,咬了下嘴唇,“我觉少。”
江昊:“……”
静谧的空间,睡不着的两个人,木年忽然害怕两个人继续这样聊下去。
他们曾是彼此最亲密的人,他们之间没有秘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分享给对方。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对彼此说的话越来越少。
相反心里藏的事儿越来越多,工作琐事,比赛压力……因为许多些事说与不说没区别,什么都改不不了,说出来只会令对方担心——令她难过的事情他听了也会难过,让他感觉压力大的事情她也会觉得压力大。
木年望着他,她跟他搭话,是想他放松些,睡一会儿,好应付明天的训练和比赛。结果一不留神自己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或许她还是不适合江昊妻子这个角色,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这会儿才想起来关心他的赛前压力。
他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赛前压力她都不知道。
黑夜会助长冲动,木年担心自己不受控制地说出什么,他身上压力够多了,于是每句话事先都要在心里滚几圈才肯说出口。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到后面也不知道谁先睡着的。第二天早上木年醒来时,江昊坐在床边对窗外发呆。
比赛用的球场建在海边,他们住的地方也挨着海边,窗外是一片看不见边界的蓝。
木年怕他是一宿没睡,却也不敢问,上前打开窗户,放湿热咸腥的海风进屋。
“比印度的空气清新吧。”江昊笑了声说。
木年转头笑问他:“天气挺好,要不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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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没走成,刚到一楼,正好碰见陈导,直接把江昊抓走了。
第一场小组赛的对手实力一般,强不到哪儿去,但能进世界杯正赛的队伍也弱不到哪儿去。
江昊他们前两小节有点不在状态,比分落后;中场回更衣室被陈导臭骂一顿,找回来些状态,再上场时集体变身,竟一鼓作气地拿下了比赛。
木年在球员通道边缘看比赛,当江昊以一记暴扣宣告比赛结束时,满场的欢呼声几乎震碎棚顶。
气氛之热烈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到底是在国内还是国外。
欢呼声之于球员是动力,也是压力。江昊喜欢在有观众的场馆里打球,他享受进球后满场“42号,江昊”那一瞬间的呐喊。
但当这份呐喊承载过多他们无法回报的热情——办签证、买机票、买比赛门票、订酒店,穿同款球衣来现场支持他们比赛,就会转化成难以消化的压力。
他对不起球员这份欢呼,他没法让观众一直欢呼呐喊到最后一刻。就像在宁晚队,球迷支持他、买周边买球服、熬夜排队抢票、陪他们远征客场比赛,他却无法带领宁晚队拿到联赛冠军回馈球迷。
球迷说没冠军没关系,他们永远支持宁晚队。
可是,竞技体育谁不想要冠军?谁不想自豪地喊一声“宁晚队总冠军”?
宁晚队的遗憾和愧疚到国家队变得更加强烈,江昊自觉他们的成绩对不起球迷这份支持,却又没办法。他真的很努力训练了,他和他的队友也真的很努力去赢了,但竞技体育的结果总是残酷的。
江昊一边招手一边走向球员通道,回更衣室拿到手机第一时间搜索另外三支进入世界杯正赛的亚洲球队战绩。
他吐了口气,脱了篮球鞋换上拖鞋,从桌子上拿起剪刀有心剪了肌贴和绷带去洗澡。搁在手里好半天没动手,最后把剪刀放回原位,从地上捡起一颗球。
木年明白了什么,“晚上再贴吧。”
江昊望着她许久,最后克制地摸摸她头顶,“我们第一场赢了,别人第一场也没输,小分还占优……还得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