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你之心,适而默许(5)
次日一早,我睁开眼环顾四周,十多年的陈设与其他帐子并无不同,落地的屏风让我很快辩清处于何处,师父的王帐我已经好久没来过,倒有些忘却,昔日的场景和昨夜师父的带着怒气的模样,一同现于脑海。
我本是算着洪灾设施已被修好几日,再不走也是会被守在边防的南萧侍卫带回,索性乱了心智,竟无知无觉的走到雨中,想着淋湿了,就会染寒,这样兴许可以迟一点离开,萧萱一事,让我起疑,若是现在离开,难保有人会对师父发难。
只是不想,我站得如此偏,却还是被他发现,雨没使我生寒,药汤倒是喝了不下五碗,我低叹,知道不得不走了,穿了鞋,想着在师父没发现的情况下,溜出去,人刚刚到帐口,声音是从身后传来,“过来。”
没有前缀,也没有自称,我知道,这是师父生气极其严重的第三次,前几次均在淮都,源于我。
“为什么?”他轻启唇瓣,见我低头不语,平缓的言辞悉数砸到我的心上,“因为无聊,还是因为好玩,对于前者,为师只认为你过于任性,若是后者,你便是倒行逆施,胡闹至极,昨夜,你淋雨所处是军营,你饮的药汤,是军医不眠熬制,这般顽劣,如何说得你乃南萧公主,我说,还是你说。”
我落眼,执着行礼,“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落座帘后的人,放了医书,站起身出现在她面前,眼眸的冷意退去,无声凝视,好一会儿,艰难低语:“回去,那本是你的故土,没我的传唤,别再来北漠。”
“过两日,我会让常深送你到边境。”他缓声再语,面前垂下双眼的少女,身躯肉眼可见的微颤,不一会儿,泛红的眼让他再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弟子,明日见过五哥后,便离开,绝不多留,请师父放心。”
待人快步离开,陈瑾之伪装冷漠的表情很快散去,他以这副模样,逼她离开,不过是为即将到来的战事所扰,还记得,他在北定河所说,“若有一天,王师尽灭,谁带你回去。”
他不能背离北漠,因为还有无辜的百姓,南萧是她的故土,他怎会拿着所谓的私心,点头让她留下,让她弃了一切,守着他,守着这座不知何时,能了结的战事。
在他眼里,幽州不平,战乱不停。
前夜是他冲动了。
“将军,按照昨天部署的,我们必须现在就出发去往西边,阳城刺史叛变,投了边族,若再延迟下去,定会失了民心。”常深在帐外大声道,原本计划,子时大军压近西部,打得敌人措手不及,没料到,时间突然推到现在。
“去哪儿?”常深看着里侧的人默不作声的出来,然后往不是出门的方向去,倒是往群帐去。
“你让丁敖带领大军先行,本将军去和南熹说一声。”陈瑾之恍然出声,步伐加快了些。
“将军别忙活了,小将军已经回黎城了,还让我后日不用送她,她自己走便是。”常深赶忙出声,生怕他多此一举。
西部阳城离治颜和淮北相近,大军日夜兼程,不过行了一日,便在阳城附近安营,城上守卫的侍卫,见到王师数千,忙不迭的报告刺史。
待年近半百的刺史出来相迎时,陈瑾之才知道,安扎在边境的南萧侍卫,在收到刺史的假意投敌,并刻意求助时,出兵帮了阳城,因前后不过三个时辰的事,也就没来得及一说,更何况,三个时辰前,王师还在路上,就算传信,也收不到。
在了解各方面情况后,陈瑾之留下一千王师帮忙驻守,而自己和十数个轻甲兵,先行回营,由常深带着后续兵力缓回。
他想着,若是快些,也能看着她离开。
在知道师父领兵平叛,是我经过王师去到边境的时候,棉落见我面无表情的让马车别停往前走,心忧着只管握着我的手,觉察到她的担忧,我回神,勾着唇角,淡淡的笑。
本是劝着她,想她高兴一点,却不想心底被忧虑占满,忧的是他可会受伤,虑的是战事吃紧,何时能消,突生的想法在我脑海里乱窜,“姑娘,有人受伤了。”我听到车夫停马告知。
我本想着让车夫将人扶上来就行,没想到,那人同车夫说起,他一定要和我说话,听到车夫的描述,我没做犹豫,起身便下了车,印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盔甲,男人手里的旗子还紧握着,“果然是小将军,”他笑了笑,“将军被敌寇击伤,在万象山,敌寇人数众多,你快去,快带人去救他,快。”
我冷静的将衣袖撕成条,包扎他的伤口,却不想,他在说完,并见我点头的应下的时候,强撑着微睁的双眼,永远的闭上了。
紧握的王旗,在他耗尽生命的同时,落到地上。
我拿起旗子,甚至来不及悲伤,记着地点,从马车另一边,取下支撑物,单手上马,“公主,小心”棉落想着公主不怎么会马,刚说完,便瞧着人已经上去,担忧之余又震惊极了。
我腾出空来,挥手让她先回去,才提眼视物,朝着漠河去。
从黎城到漠河需要几天的时间,但好在前几天我听师父与众位将军说起,因为山洪,覃王派了大半的士兵修筑破损的房屋,在林场一带,正好,我从官道绕去,兴许能碰上,事出紧急,我若调转马,耗些时间去王师,一怕来不及,二怕师父坚持不住,所以,只得换了想法,前去求助覃王,覃王与师父相交甚好,一定乐于出兵。
直到我下马并问起修缮的士兵,覃王在哪的时候,抬着木材的士兵怪异的看着我,开口:“王爷自然在王府。”
我看着天色,自是知道不能再耽误了,急上心头时,突然想到还有一人,应该可以帮我,于是乎,再次拦住刚才的士兵,“请问,你们这里有一个姓陈的将军吗?”
士兵放了木材,出声:“姑娘说的是陈钰,陈将军吧,从王师来的那位?”
“是。”见我急切的点了点头,他虽觉得奇怪,但也没多说,努着嘴朝遮阳的棚子里,然后继续搬木材去了,“谢谢啊。”
我朝着大棚走去,不一会儿便见到陈钰,以往在王师也有打过照面,但都不足以到很熟的地步,“陈将军。”我并未多想,唤了一声。
陈钰闻至声音,抬起双眼,眼里多了点惊讶,然后慢缓起身,“这位不是南萧的公主,今日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他嘴角起了一抹讥笑,轻轻说道。
“陈将军,我有事请您帮忙。”人家都如此说话了,我不是傻子,听得懂他语气的嘲讽,所以尽量放低声音。
“哦?公主也有求我帮忙的一天,何事能让你专门来一趟,我很好奇。”陈钰眯着眼,目光不友善的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少女纠着眉心,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分焦急,但不论陈钰怎么看,这都是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小妮子。
“将军此言差矣,我今日是因为师父被敌寇围于后象山上,只因是突然变故,我只得过来寻个方便,劳将军带兵上山,救师父一命。”我慢慢向前,行了一礼后说道。
“我凭什么信你。”陈钰显然是有些当真,毕竟她不会拿陈瑾之开玩笑,在少女欠身行礼时,他便使了眼色,立刻就有一队兵力,上山去了。
“将军因为何事离开王师,我不知道,但离开的前夕,是师父为救我伤了手,也许,将军离开也有我的原因,现在看来,果真如此,”我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匕首,毫不犹豫的在手臂上,割了一刀,刀身接触皮肉,涌出的血落了一地,我保持笑容,再抬眼,“若这一刀不足以消除将军心中的恨,待救回师父,我可以在另一只手,再来上同样一刀。”
见面前的人没反应,我下定决心再语,“若还不行,这次回去,我自请再不入北漠,将军放心,锦北王还是那个高高在上锦北王。”
“那倒不必。”
良久,面前的人低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