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念一人,以命相护(3)
孤寂、压抑,是我从踏出这座偏殿,所感受到的,时而发出的喘息声,时而静下的王宫,幽静的小道看不到生人的影子,只有落到屋脊的生禽,昭告着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王兄,这就走吗?”左侧的小道出现一个人,身着水仙纱袍,纱袍一侧悬挂紫色玉佩,见至几人,出声问道。
我跟在师父后面,听到声音,没由来的怔愣出神,还是在撞到他后背,得他轻笑提语,才堪堪回神,“昭昭,我从小看到大的堂妹。”
原来,这就是我为什么从第一眼起,就觉得此人熟悉,只因为源自他,也终于他,爱屋及乌,大概是这样吧。
可那日她带着陈默前来“解围”,而后又精准的找到陈默囚禁我的地方,理所应当的用我引师父上钩,就这一点,我对她防备多于好感。
我勾着他垂落的衣袍,“师父,出宫。”
得他应声,天色已经暗下,待常深先一步探路,师父让我紧随身后,我抽空回头看去,只见她还在原地,露出的笑容令我心慌意乱,直到快到宫门口,我紧抓衣角的手才松了开,提眼对上师父询问的目光,也许是我的笑容过于牵强,让他再也无法无视。
“南熹,师父送你回家。”他站在背光处,同我说起,薄弱的光斑打在他身上,柔和又温淡。
我静静的看着被月光渲染的眉眼,许是来得急了点,他不得空换去血迹斑斑的白衣,就连手里的剑也如血水泡过,不曾丢下,“南熹有东西落在师父那里了,下次交涉宴,师父记得捎给我。”听他提起离开一事,我才想起,距离离开南萧,已半年有余,倒是时候该回去了,毕竟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和身份。
“何物?”他慢缓的跟在我身边,面色如常低声问起,若不仔细去听,当真是听不出低语的后面是强忍疼痛的颤音。
“师父别问了。”我下意识的放慢步伐,让他不必为了不让我知道,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努力跟着我的步调。
陈瑾之,不想让我知道,没关系,我不会问。
“不能说?”他轻咳几下,瞧着我点了头,笑意浅淡,温声嘱咐:“那,以后传信来。”
距下一次的交涉宴,还有四年,我们皆知,这只是离别时,说不出口的再见。
“天色不早了,锦北王为何急着出宫?”原本空旷的平台门出现一人,少年鹅黄王服即身,黝黑的眼眸多了丝疑惑,看着就如被抛弃后委屈的邻家小孩,这是我抬眼的第一眼的想法。
但转眼,便得知这只是年轻君王的一场游戏,只因为那宫瓦上伏着密密麻麻,着轻甲的王卫,他们呈一字排开,手里皆握着轻弓,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我们,待台门前的人一挥手,就将我们以谋反的罪名,射死。
我早该知道,他们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携我进宫,难道真是因为陈默心悦我,这一切,都不过是皇家最文明的杀戮,以反之心,渡他死路。
看着我因为面前的场景而微微颤抖,身旁的人伸出手扶我站稳,提起的双眸没看上方,倒是突然垂落的目光看着我,“怕了?”见我苍白的脸色,实在说不出话来,他思忖片刻,身体压低的朝我靠拢,“待会儿,只管往外走,切勿回头,不论长箭多数,有师父在,没人敢动你。”
“君上有什么话,我们可以私下说,不必这般劳人费力,你知道的,君臣分明,有悖王法之事,臣向来理得清。”兴许是看到宫门前悠悠驶来的马车,他抬眼开口,拿剑的手顺着我的方向一抛,另一只手便将我护在身后,紧接着就是一句,“跑。”
顷刻间,箭如飞蝗的锥箭朝我们射来,然不得师父眼疾手快,他刚想推我出门,就被密密麻麻的箭拦住,就连我没跑几步,也被逼了回去。
“私下谈?我偏不,陈瑾之,母后常念着你,除夕、寒食就连本君的生辰,她都从未陪过,有的只是迫不得已的停滞,就因你和王姐牺牲的自由,显得我倒是踏着兄姐的身躯上位,一国之君,有权无情,无权又胜过往昔,可笑至极。”
“近来,她同我提及,想接外侄萧准,回王城我又何尝不知,她心里的算盘,无非就是让你失权回宫,辅佐萧准即位,而我,随便寻个理由,贬为庶人。”
“孩童时,我总盼着你能回来看看我,再大些,就想着你何时能多看我一眼,但一次都没有,除去林场一事,你不得不归,一为权,二为手里的那些兵,可为何啊?你流的是和我一样的血,怎么就不要我了。”
“有人参你忠孝相悖,我替你压下,你不来送父君,我点头不语,收你权利,不过是知你本心,劳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如今想来,你果真没心。”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踮着脚,往身后捂住师父的耳朵,从后面恰好能看到他被火把照射的侧脸,在夜色中,格外沉稳,许是他天生有着一种张扬和别类的轻浮感,整个幽州,都无人能及。
察觉到我的动作,身前的人并没有躲开的打算,由着我捂住耳朵,半晌,他以沙哑的声音询问道:“你信他?”
我偏着头,静静的看着他微蹙的眉心,轻笑提声,“师父曾说,我就站在那儿,你就信,今夜的话,我信,但更信你。”
没等到他的回答,倒是让高头的人将目标转向我,只见他勾唇低笑,与我解释:“公主还不知道吧,你身前的这位,名声高于一国之君的王爷,是本君的嫡亲兄长,北漠三王子陈瑾之。”
“君上到底想说什么?”我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陈询的欲言又止,但他口中未完待续的说辞,显然不是想说给我听的。
见师父轻微点头,我收了手。
“王兄放心,没人会将这些话传出去,因为,本君的身后是一群不会说话的死侍,北漠王室从不瞒百姓,但知道此事的人都死了,今夜,你们两人会有一个活着,”他清了清嗓子,言中带笑,目光却接近疯狂,“至于是谁,你决定。”
“将军的性命,是全北漠的百姓说了算,他若死了,恐怕君上你赔不起。”玖澈负手行至跟前,先前还以为王城宫变,宫门紧闭,谁料到,陈询根本没想顾及别人的感觉,自信满满的念着无人敢拦。
暗下的雾色,在一群突然汇集的家臣里,消失殆尽,“殿下,你只要说一声,大家就是不要命了,也要将小将军和你救出。”
跟着陈瑾之这么久,即使是家臣们回了淮都,也能看懂他的心,护萧南熹,便能“救”陈瑾之。
“臣下休云,无妻女,孑然一身,愿护殿下周全。”
“臣下南鴿,是于淮河一役,得殿下救下,今此前来,护殿下安,在所不辞。”
“臣下玖澈,今日立誓,锦北王不生,我亦追随。”
“”
“嗖”的几声,率先打破了两方的对峙,“是谁?”陈询的疑惑的问起,回头看去,只见整整齐齐举弓的死侍纷纷摇头,不等他查找缘由,便被躲在暗处的陈默拽走。
说了这么多重话,陈询也从未想过伤害陈瑾之,即使他能舍去王室,甘愿镇守边关,永世不回,可血脉相连,陈询怎可做大逆不道的事,若不是陈默多日的挑拨,王兄和自己怎会走到这一步。
“放肆”陈询的话还卡在嗓子眼,袭来的箭端竟都是朝着他刚才站的位置,看到这副景象,陈询心里一阵后怕,也顾不得再找第三人,抬眼就往陈瑾之的方向探去,没等他看到人,身边就有人开口,“君上所想不过是手足之情,臣有一计,既不会要命,亦能将三哥留在你身边。”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陈询不疑有他,只得点头应下。
宫门在家臣进来后,便从内关上,身后宫墙上也出现一众携着长剑和弓弩的皇卫,凉台下的一方情况并不好,这夜里的持弓兵躲暗处放黑箭,刚才的状况过于危及,在所有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几个臣下当场送命。
“刚才陈询的话,师父也听到了,二选一,让我去吧,我是南萧的公主,不会出事,再不济也比诸位跟着我们一起丧命的好。”我起了笑意,压着心里的担忧,稳着手替他包扎伤口,看着他因我的话而显露的情绪,我越发觉得必须去做。
“来人,”我听到他轻声吩咐,“看住她。”
随后,借着剑身而起的人伸出手,缓缓的替我理顺乱糟糟的发梢,退去笑意,认真出声:“在北定河,我曾问过你,若有一天,王师尽灭,谁你带你回去,后来,我想过很多办法,都无法保全你的性命,因果关系都无法掠去的血脉,又怎能要求你全身而退,但今夜,我就算终了性命,必当护你盛安。”
城墙之上的一句,“以命护王师大捷”,他亦是想好,用一切来渡你。
“不!!!”我被常深拦在身后,一步也上不得前,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袭白衣,稳稳当当的穿过众人,往凉台上去,因为他的逼近,只听,“噗”的一声几支箭猛的刺中他的肩膀,随后是大腿,再然后是腹部。
“师父!!”我心中大恸,嘶吼着想唤他回来。
陈询没想到将指挥权交给陈默,竟差点杀死王兄,眼眶通红,一时半会,话都说不出来,“住手,都给本君住手!”
“君上可知,几万王师正朝淮都方向赶来,若不擒王,你的位子就要易主了!”陈默见着死侍听话收手,不由得大声起来,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杀了陈瑾之。
“不不不,他是我的王兄,他不会这样做。”陈询看着往上走的男人,此刻再也绷不住,泪砸大地。
“他会,九年了,君上能保证锦北王还如从前,有一颗赤子之心?”看着陈询犹豫不决,陈默果断给自己的人下达命令,“放箭!”
“王兄!”
“师父!”
“将军!”
一支直冲心脏的钢箭正朝着陈瑾之的方向去,不论是反应过来跑出去的陈询,还是台下狂奔的常深,都没把握能拦下这支箭,唯有长廊的人影跃起以身护住,用性命救下陈瑾之。
“林叔!怎么会是你。”陈瑾之靠着剑的惯力,半跪在林福的尸身前,箭力很猛,刚才还活生生的人,不过三秒就没了气,“活下去。”这是林福生前对陈瑾之的忠言和乞求。
站在梁下还想下达命令的陈默,看到迈着步子过来的若兰云,只有作罢,对着左边草丛站定的少女微微摇头,“昭昭如何看?”陈默看了眼负手过来少女,没多大兴致的开口。
“我以为他会反,没想到,他不要江山,也不要萧南熹,”陈昭昭轻声叹气,提眼,“倒是四哥你,陷入爱河了。”
“四哥,异姓王是个好突破口。”
匆匆赶来的若兰云怒不可遏,一巴掌扇到陈询的脸上,“逆子!”
“瑾儿,”若兰云颤着手,好一会儿,才慌忙开口,“快传太医,快!”
等身后的家臣将林福的尸身带走,陈瑾之轻嘲低语,“多谢太后,臣死不了,劳太后听臣一句劝,善待君上才是,毕竟他才是你的儿子。”
陈瑾之站直身子,垂下的手快狠的抽出腰间的两箭,眉眼悲怆,却还是劝着有愧疚之心的陈询,“臣为君上护江山,今日是,以后亦是,权力和王位是你的,终归是你,何须猜忌,又何须听人挑拨。”
月色下,我搀着他的手,泪流满面的随他走出宫,直到身后看不到人影,一向稳步前进的人突然倒地,却还不忘轻哄着我的情绪,“不哭,师父不会死,老天爷不敢收我。”
我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收了哭腔,忙让出位置给赶来的军医,在军医和御医双重救治下,他活了过来,只是虚弱得厉害,看到我的第一眼,便是让赶回的陈仟行送我离开。
从来没忤逆过他的我,还是点了点头,只要是他说的,我都应下,只是这一次,大概不会见面了。
没关系,只要你平安。
回去的路上,我才知道赶来的王师不过是追击敌寇,却被误解前来逼宫,明明应该高兴他还活着,但落下的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曾经同他说过,你若反,我必生死相依,不论成功与否,我也要同你在一起,可他只是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我终于知道,他不是不反,是忠臣执剑,不离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