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风尘,独此一人(2)
这几年,陈瑾之带着王师,收复失地,走过四季、行过沙漠、看过日落东升,扛下一切苦难,只为还北漠一个安宁。
年仅十五岁,陈瑾之已手握五十万王师,从长城以西,一路南下,将南萧的边防生生打退几城,君王甚喜,封赏陈瑾之“锦北王”的封号,甚至拨发银两、牛酒,对三军实行“十日一犒”的政策。
“世人皆赞誉,锦北王生得一副好皮囊,年仅十五岁,就战功赫赫。既有杀伐果决的身手,又有沉稳刚柔的风度,是唯一一位世间少有,无二心之人。”
对于陈仟行继位北漾王一事也排上了日程,号为定北王,继北漾王后,第三位亲王。
长乐224年,严冬。
北漠君王驾崩,王太子陈询即位,远在黎城的王师得知消息时,锦北王已闭府不出五日,这几天不论是守城将领,还是各营将军都没等到他的出现,也实是敌军肃清,锦北王才难得有一分安宁,众将士也知晓,默契得谁也没去打扰。
在国丧期间,都城的民众皆着素服,罢饮宴、拒百戏,全都蒙着一层悲凉的气息,出殡日选在三日后,静默时分,漆黑的官道上,有一人披着黑色披风,骑着快马从刚启的城门驶入,等高墙上的王卫反应过来,街上早就没了那人的身影。
“王殿下,您怎么来了?”禁军首领王枭站至宫门,目光触到从马上跳下来的人影,怔愣开口,他记得送消息出宫的侍卫,是最后去的边关,这怎么比预计的时候早了几日。
陈瑾之卸下面具,提起的双眸掠过眼前的人,看向一片素白的王宫,似是猜到什么,缓缓出声:“什么时候的事?”
提前盖棺入陵,这么大的事,却是最后一个通知他,可想而知这场君王的夺位之争,从开始就将他划去,连见前君主的机会都被剥夺。
“半个时辰以前,殿下您还是”王枭探寻的视线落到少年身上,忽而,又移开。
陈瑾之闻言,默不作声的上马往王陵赶,沿途的树林里传来鸣钟的声音,他离得越近声音越发大了起来,紧接着路途两侧的纸钱和壮大的送葬队伍出现在他的眼前。
也不过辰时,这些人就急不可耐的草草安葬,实是让人起疑,他亦是想到家宴后,陈仟行说的一席话,垂在两侧的手在袖内握成拳。
少年身着冰蓝束身长袍,内衬墨白刺绣打底,眸色渐深的背立而站,无声凝视着王陵前的情景,待众人散尽,他撩开衣袍,着地而跪,行稽首礼。
以前听太傅提起过丧葬类的习俗,那时还小,总觉得不似太傅所说的那般凄凉,现如今才明白一句话“君主驾崩,无论亲疏远近都要来,这叫亲其所当亲之义”。
若实在不得空,也是分三批前来,驾崩时、停棺时、护灵柩,唯独他是在王师回城路上,正好遇到送消息的人,这才知晓,否则他连看一眼灵柩都不能。
“浮生肆意,叹为何来。”照宫里那人的想法,所谓的忠其所忠,孝其所孝,他竟是未沾一二。
回黎城的途中,陈瑾之专挑小路走,一为避人耳目,二为验明身后所为何人。
身后那伙人,跟了他很久了,按理说要动手早该动了,可这都过了一个时辰,竟丝毫没有要动的打算。
“将军。”常深带了队兵一直跟在陈瑾之身后,见他弃马进林子,索性带兵现身。
“卑职放心不下将军,故带人前来。”
“出了何事?”陈瑾之没去纠结其义,可随意一听就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明明是回家,倒像做贼一样。
“将军出城后,便有什人蒙古铁骑扮做“流民”跟着,卑职刚好在淮西一带,离这最近,就带人赶来,另外在离我们不远处有几个禁军,应该是从淮都出来就跟着。”
常深侧头看了眼他们这位威名在外,不论何事都一副冷静自持的锦北王,又看了眼往这边来的禁军,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等着他的吩咐:“将军!”
“无碍,让他们跟着。”陈瑾之沉吟片刻,开口:“此事是本将军欠考虑,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索性就不管了。”
“将军的意思是杀之?”
常深是果真部的大王子,早前犯了事,幸得陈瑾之救下,之后因送议和的同族族女,借此进了王师,幸而他不得宠,不然入王师,也应当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这两件事,明摆着淮都不信将军,国都不信了,一贯杀伐果决的人此时却并无他心。
“一年未见,常将军倒是变了许多,唯独冲动的毛病还是没改。”陈瑾之找了个挡身的竹干,揶揄的出声。
见常深还欲开口劝阻,索性将心里所想都说给他听了,“有人想本将军坐实不忠不孝的名声,那便如她所愿。”何为不忠不孝,私自回都,乃不忠,未能祭拜,乃不孝。
她既想要我性命,那便任她拿去,这条命本就是她给的。
浮华殿前,五六个手持棍棒的侍卫对立而站,奋力挥舞的木棍落到跪着的禁军身上,随意一棍都发出沉闷的响声。
“既然来了,为何不把殿下留下。”殿门前身着黑紫宽袖外袍的女人微微开口。
“太后饶命,殿殿下带了王师前来,我等拦不住。”
若兰云脸色微变,凌厉的目光落到王枭的身上,嘴角微动:“是吗?王统领可说了锦北王只身一人,何来带兵之说。”
“臣有罪。”王枭垂下眼,这些年锦北王东奔西走,生生一人把本该崩解的王师带了起来,剑指向何处,何处便俯首称臣,这不是夸大,实是确有此事,因为见过,也就不足为奇。
“你们是效忠北漠,不是某个将军。”若兰云站起身,面上退去笑意:“来人,把这些个欺瞒的罪士带下去,仗杀。”
待一切尘埃落定,殿外没半点响声后,陈询带人从议事殿出来,宣城的军情和昭城的水患已然让他焦虑,本想着向母后说起这事,刚到殿门,听完了这场事由的前因后果。
“君上,今天怎得空过来。”若兰云常年念佛求缘,看不得这么血腥的场面,特地移开眼,看到了宫门前的陈询,走到他面前。
陈询目光微顿,听母后提起过,先前的几位君主都是幼时上位,偏偏他十三岁掌权,懦弱无能是长在他身上的标签,这些种种,致使他现在看到母后便心生惧怕。
六岁,他的王兄离都从军,终年不得见面,
十二岁,王兄得胜归来,只匆匆一眼,便离席离去。
十三岁,父王驾崩,王兄回都,却始终不肯入宫面见。
“母后,王兄除夕回吗?”陈询小心翼翼的出声,垂下的手揪着衣角,目光躲闪。
若兰云神色如常,笑着问了些其他事,却独独没接这话,即使陈瑾之是她十月怀胎生下,却是连她都不曾知晓的人,倒是他现如今的母妃,北漾王府的王太妃得了他的关心,家宴过后马不停蹄的去了王府,还将定北王留在王府,陪上一二。
她知道,现下对陈询威胁最大的是功高盖主的北漾王府、定北王陈仟行以及她的亲儿子陈瑾之,北漾王用了五年才有了三十万铁骑,而陈瑾之仅用三年,将剩余十万铁骑招至五十万,若是以前,她该替他高兴,那是从自己腹中出来的孩儿,可现下他用所作所为弃了王室,叫她如何不疑。
顷刻间,殿内的众人被散去,只剩若兰云坐在上位,思虑半刻才出声:“你父王许给南萧的承诺,是时候兑现了。”
陈询猛的抬头,声音压着震惊和轻颤:“母后!”
“母后知道你要说什么,为了你,你阿姐会理解。”牵制王师,牵制陈瑾之最好的办法就是求和,这样既给了时间想办法灭了北漾府,又留了时间处理水患等事宜。
“下旨吧。”若兰云站起身,沉默良久,看向一脸呆滞的陈询,轻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