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午后的竹院书房外,阳光穿过斑驳的树枝撒到宋之然的脸上,她仰着头伸手想要将树影隔绝在手中,阳光却穿过指缝照的她眼睛生疼,她下意识将手抬高了些遮住了眼睛,不一会又觉得无趣似的放下了手,盯着书房外的东西两旁的树发呆。
书房外两侧有两颗树,一颗是桃树另一颗还是桃树。
她开始以为是碧桃树,因为时人总爱以花喻人,寄托自己对于美好品德的向往,或者说明白点就是为了标榜自己,便将花赋予了不同的角色。
于是产生了一大堆花中独唯,有的觉得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有喜欢拉踩的觉得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
可王樾很特别,他喜欢的不是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的桃花,而是姚合桃花四散飞,桃子压枝垂的桃子。
因为他的喜好,长安城大多数的女子都以鲜桃香熏衣,府里的丫环也是人人都熏。
倒是合了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句古谚。
花想更是当仁不让,从内而外都散发着桃香,就跟个桃子成精一般。
当然她并不是天生带香,只是花了大量时间在熏衣服上,别人只熏外面那件,她是每一件包括小衣都要层层熏上味。
有时候她也很佩服花想,她当年要是有这样的精神,那不得读到博士后,不过转念一想,就算读到博士后又能怎样,现在还不是在这当丫环。
总不能对口穿越吧,博士后高低当个大家小姐?
想着想着她又被自己给逗笑了
一声轻笑从耳边传来,刚开始她以为自己笑出了声,但是下一秒就意识到声音不对,赶紧转头看去。
“你每天怎么都这么开心?”
她终于回神,看着神色似乎还算愉悦的王樾有些愣神之前不还一副低气压的样子么?现在怎么突然又开心起来了,真是喜怒不定。
要知道她就是因为这段时间书房氛围太糟糕才来外面放会风的。
王樾看着眼前人满脸的疑惑,心里叹了口气,何必跟她置气呢?
听说她要求恩典离府之时,他的确没办法好声好气的跟眼前这个“白眼狼”说话,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但是转念一想,这人一向胆小跟乌龟一样,他不过是试探了一下,便要连人带壳缩起来,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人总觉得自己会把她当挡箭牌,觉得自己的示好是心怀不轨,都让一直广受欢迎的王三公子有些苦手,难道自己脸上写了坏人几个字么?
看着对面一脸纠结他的问题怎么回答,或者干脆准备说个别的话题岔过去的某人,他长叹了口气,觉得这段时间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你就这么不愿意我教你习字?”
“不,不是,公子愿意教习,是婢子三生有幸,想放出去只是因为年纪大了总要为未来打算。”
看着对面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某人,他心中不免有些好笑
“你确实该为未来打算。”语罢便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叫她进去磨墨,便甩了甩袖子先入了书房。
宋之然看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
她向来不喜欢别人说一半留一半,她又不爱猜。
难道是他看着自己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决定放自己出去?
想想很有可能诶?
虽然自己跟他提出想要出府的时候,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但是他也松了口,如果老夫人那边同意就放自己出去了,
一想到自己终于能逃出这个修罗场,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不过这种好心情只维持到了钱嬷嬷来的时候,由于高级人才调动离职这类的事情在哪都还算件大事,钱嬷嬷便亲自过来跟自己谈了一番,只说三少爷也快成家了,临时也没有大丫环可顶上,若是这边随便找一个,怕出什么差错。
这差错她没明说,但是宋之然心里清楚,是怕出现那种大婚前勾着三公子的狐狸精这种情况,虽然几率小,但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求稳妥,毕竟婚后这又都不算什么事了。
又许诺到时候不仅不用她自己赎身,老夫人那边直接开恩送出府,以后出嫁还会给自己一份丰厚的嫁妆。
话说到这份上不接受就是真的不识好歹。
老夫人本可以直接拒绝,却还给了自己这么多许诺,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说实话自己根本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她便装作欢天喜地的应了。
她猜自己演的并不好,钱嬷嬷下一秒便开口劝她,让她别担心旁的事情,她是什么样的老夫人都看在眼里,只要她忠心任何事都影响不了她。
她只得讷讷称是。
夜间的院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凉爽,一群丫鬟小厮伺候完王樾用膳后,待主子进了侧厢房休憩,大家便各忙各的收拾起来,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居然显得有些温馨。
都说覆水难收,宋之然端着铜盆将洗漱完的水倒到院子的侧角,脑子里莫名想起这句话,一旁的花草带着些浓重的土腥味,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端着洗完的脚的塑料盆子倒在院子的地上,此刻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却又再也回不到了。
“听说你跟老夫人求了恩典放出去?”一旁闲下来坐在门廊一直打量自己的王信问到。
花想指挥完小厮们收拾完屋内的桌几物什,东走走西看看,见没什么问题了,正清闲下来迈出门便听到这话,稍稍愣了下,只站在那,转头看着云裳。
这后院有不透风的墙么?宋之然叹了口气。
“你听谁说的?”
“钱嬷嬷问了王管事,我这才知道你居然就想走了,王府待遇这么好,你干嘛突然要求恩典出去啊。”
“唉,这不是得为自己考虑下么?”她只得托词道,反正都是这个借口,说就是考虑未来,跟以前上班的时候辞职一样,给个大又虚的鬼话。
“所以是真的啊?王管事说你有个相好的那个事?”
“云裳居然有相好?”
花想尖着声音有些意外的喊道,把原本一惊一乍的王信都吓的跳了起来,下意识望了望厢房,看厢房没有动静才舒了口气。
“你声音那么大干嘛?给外面听到了,还以为三少身边的都没个体统。”
花想低着头眸光一闪,倒没反驳,让王信稀奇了一下,也懒得理她,继续问宋之然是不是真的。
“王管事听谁瞎说的啊,我哪来的相好?”
“你不是经常跟人互相通信么,还以为是呢。”
宋之然知道检查归检查,王管事不会看自己信的内容,便胡乱说道
“可别瞎说,那是我族兄,也在长安,互相照应而已。”
“那你为什么啊?急着走,赎身银子可不少。”
“这不攒了点银子想着早点出去也挺好的。”
王信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说是,只是赎身的银子太多了,他还指着以后跟着三少年纪大点放出去当个铺子或者宅子的管事呢,但是女子是不一样的,到时候年纪大了也不好找人家,便问她老夫人同意了没。
宋之然叹了口气“没,说是三少的婚事办完之前先不急着走。”
“那也好,到那个时候你这就是恩典放出去,手上银子都能存下来,也就这一两年的事了,有什么好着急的。”
王信松了口气,毕竟是认识几年的人了,两人关系也不错,要是说走就走了,自己也会有些念着。
花想想的却比较多,她觉得云裳是欲擒故纵,明明知道三少的婚事在即,老夫人不可能同意她此时离府,这一作态不就是又当又立么,原本她真以为云裳是个没心气的,没想到终日打鹰居然被啄了眼,在书房都能勾着三少跟她红袖添香,果然不容小觑。
可她定是不会让云裳得逞,你既然使出这招就别怪旁人趁虚使坏了,她视线无意的望了望厢房那边,扯了扯嘴角,一抹得逞的笑意浮上脸庞。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某人自以为的暗箭所伤的宋之然,正被王樾支使出来的王忠叫进了厢房。
王樾正倚在厢房的侧塌上,手里拿着一本《归藏》翻阅着,应当是有些慵懒随意的姿态,却莫名让宋之然觉得他根本没看进去书页,映在他半边脸上橙黄色的烛光并没有带来一丝暖色,反而让人对着那藏在暗处的神色有些胆战心惊。
她当下心里一慌,不会是因为他们之前在外面聊的太大声找她进来训话吧。
那不是应该找花想么,就她声音最大,生怕大门口看门的大爷听不见一样。
不得是冤有头债有主么,还是她天生腰背好适合背锅?
没等她想更多,就见王樾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一旁铺着青色祥云纹的锦缎被塌上,向她招了招手,跟招猫逗狗一样让自己上前几步说话。
她往前走了几步,但也没敢靠太近。
王樾看到此也没说什么,只是神色更淡了些
“母亲那边派人来说了一下生辰宴的事,之前都是管家掌办生辰事宜,今年放开了手,便让院里面一同协办,清点生辰礼的事情就交给王管事和你了。“
宋之然听见这话心里松了口的同时又有些莫名的紧张起来,这事确实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主要负责人还是王管事,但是这却是个信号,意味着他要开始倚重自己了,这放在现代就是你要升职前累资历的好事。
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捏了捏衣袖“我在院里的时间短,怕是不能服众。”
她在王樾身边伺候满打满算就这几年,她又不准备长干的,为这事红了别人的眼也不见的是件好事。
“院里面那日能闲下来的就属你识字多,这都要登记在册的,总不能找个不晓事的跟王管事一起核对,生辰宴府里都忙,你正好练练手,以后能多分担些事。”
这话的意思她听的明白,能办事的都忙,自己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的。
她原本推辞也是想着自己资历不够怕人眼红,但是王樾都这样说了,她也不是傻子,这么好的机会自己不把握以后可就真没了。
“云裳一定不给您丢脸,会把这事干的漂漂亮亮的。”
看着她满脸的笑意,王樾也下意识勾了勾唇,重新拿起放在榻上的书卷,垂下眼淡淡的开口
“可把字练好些,一旦留存了,就要让旁人笑话了。”
这话一出,宋之然老脸一红,只得恭恭敬敬的应了
心里想着接下来只要有空就突击一下,实在不行就用之前买的苇笔,硬笔字她写的不算差,到时候也不丢人。
王樾翻阅着手中的书,也不抬眼,白皙削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塌中央的矮桌,宋之然顺着看去,只见桌上放着一叠字帖,她刚刚也看到了,但心里藏着事倒一时未发现原来是字帖。
“从今日起到生辰宴这段时间,夜间就不用你守着了,照着字帖多练练。”
宋之然下意识抬眼看了看眼前如谪仙的王衍之,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
难道他真的只是想培养自己?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么?
他这样的地位身份若是真的想要护着花想确实没必要拉个挡箭牌,况且他为人算得上清高,也不屑于使这等下作的招数。
她有些羞愧之前的恶意揣测,不好意思的向前几步,双手捧起桌上的字帖,认真看了一番,都是王樾自己练习过的大家字帖,心里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知好歹了,倒是没发现对面之人越来越深邃的眼神。
·······
“你怕什么,又没要你做什么别的,只是让你吓吓她。”
“可,可是那可是贵女啊,若是被人发现了,我的命还要不要。”
“你放心,到了那日我会把人引到你面前,你躲在假山后面,天色已暗,你稍微注意点,别让她看到你的相貌便行了。”
“可她若是跟府里的人说了,这官府的人还能找不到我。”
“呵,你这就不懂了,她可是贵女,只要不是失了身子,被占点便宜她可不敢说出去,别说她了,她家中人知道了也只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看着眼前人还是有些顾虑的样子,女子继续说“况且那日可是生辰宴,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就算是真的有人查,那也无从下手。”
见男子有些松动,她笑了笑“这位小姐也是个行事不端的,若不是她一心想去勾搭旁人的未婚夫也不至于会被人使这般阴私,她心里有鬼,又怎么敢到处张扬呢?你就放一百个心把。”
一丝月光照进这幽深的小巷子里,只照见男子的后背的粗布衣裳,一同说话的女子被他的身子遮的严严实实,只听到两人的对话,却看不到两人的脸,巷子安静到能听到女子递给男子一包银子的声响,紧接着男子紧绷的身体终于塌怂了下来,一切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