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正午阳光直射在药铺的柜上,洒落的到处都是,管事的认真的翻阅着每一页,试图在账簿上找到冯家的字号,只见他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纸张中夹杂的灰尘、纸屑被扇动起来,漂浮在阳光中,倒有些悠闲的味道,只是管事的心情却截然相反,终于,他的指头落到的某一个地方,他顺着这行一个字一个字的比对着,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找到了”管事的面上松快的跟他们招手
“太好了,正说请宋娘子你吃饭,还担心这担保在这,一时走不了呢!”
冯歙看着管事仔细核对后记下今日的药钱,将那一锭银子归还,心中总算觉得尘埃落定,又想起今日银钱所带不多,若是拿手头的钱请宋娘子吃饭定是不够的,思前想后他想起家中经常请酒的那间酒楼,正好可以记账,只希望别那么巧又是遇到个新来的管事了。
他又自嘲哪能今日一天都这么倒霉的,若真是这样就真的要跨火盆扫扫霉气了,只是到了那间酒楼后,他还是专门去柜台看了一眼,瞧见是熟悉的管事,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接过冯歙递过的菜单,宋之然只得认真研究了一下,但是她能力有限,实在是看不懂这些菜是什么东西,比如这个冷陶,她看着字估摸着是什么冷面类的东西,饼馁看着像是大饼,还有这切脍像是切的薄薄的肉片,但是这个苏,她是真看不懂,紫苏叶?
她把菜单递回了冯歙,只说第一次来这家酒楼,还是让他这个熟客来点更好些。
冯歙倒也不扭捏,喊来小二,点了几道招牌的菜色,小二连连应着,但也不拿笔记,宋之然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古代并不是人人都识字的,在古代酒楼做小二的,都有着不错的记忆力,让她有些颇为惊奇。
她与冯歙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原本就是午食的时辰,这家酒楼光顾的人还算多,比不上皇孙贵胄爱去的那几间,但是胜在味道不错,很多家境尚可之人和一些商贾会经常光顾,冯歙给她添上了茶水,笑着给她介绍这个酒店最有名的菜肴,看着眼前容貌颇盛的女子,倒是让他起了一些好奇心。
今日药铺的客人不止她一个,但是愿意她出来帮忙的只有她一个,原本他觉得宋娘子应该是个有着侠义之心的人,但她又给人一种与周遭事物格格不入的感觉,他觉得这位小娘子有些奇怪,细想便觉得她许是遇到什么事了。
可两人也算初识,宋娘子也不像是那种会去交浅言深之人,想来冒昧去问反而会让她心存芥蒂,可让他当没看到他又做不到,正在他思绪纷杂时,旁边的一桌客人讲起了最近长安城出现的稀奇事。
“真是稀奇,你说槐花巷子里面的那家小娘子是不是真的“那有些肥胖的男子说到此处,四周张望了下,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真的借尸还魂啊”
与他同作的矮瘦个子倒是嗤笑了一声,手里抛接着花生米,一边笑话他
“你就天天神神鬼鬼的,那个小丫头定是撞坏了脑袋,才在那瞎说一通,什么刺史家的小姐啊,人徐州可离长安千里远,这要核实都难,都是一个巷子的,她家那点事谁不知道啊,之前就嫉妒自家一个堂姐嫁的好,还想勾搭自己的姐夫,搞不好便自己给自己编了个故事,你居然还信。”
“可她那话说的倒是极真,连父母姓甚名谁,祖籍何处,家在哪条街哪个巷子口都说的清清楚楚,这看着倒不像信口编造,何况那赵家的夫妻不都信了么?这两日准备带着她去徐州寻亲。”
这矮瘦个冷哼一声“这赵家的本来就想着攀高枝,这要是旁人家的父母,都得到处寻医问药,万不会信这些,可这赵家的倒是满心希望自家女儿身子里真的有个刺史家女儿的魂,我就看不起这样的人,他这是指望攀上刺史这门亲呢,也不想想他一小小货郎,这事无论是真是假他哪能有什么好下场。”
胖点的男子也是连连称是,也觉得这事真真假假,不一会两人就聊到别的话题去了
冯歙看着眼前认真听着壁角的女子,以为她对这种故事感兴趣,便跟她说起某地县志有类似的事情记载,也是个小娘子落水后醒来非说自己是某大户人家的独生女,因为两家都在同一个县里面,而那个大户人家的独女也确实是那天同一时间落水而亡,醒来的女子将原本的父母名讳祖籍等信息说的明明白白,甚至还知道她与父母的一些外人不知的事情,这户人家一时间经历了大悲大喜,开心的接受了自己女儿借尸还魂的事。
可当时的县令觉得这事蹊跷,一番查证之下,最后发现这名女子父母原本在这户人家做过散工,知道这家只有一个独女,家里男子又是个心思多的,便想出了让自己女儿去结交大户家的独女,知道了很多女子家中的事情,又许以重金收买了小姐身边的丫鬟将小姐推入湖中,利用神佛将故事包装成命理循环,结果终尝恶果。
宋之然听着这个故事心中惊涛骇浪,刚刚听到借尸还魂之事,确实让她有些迟疑,还准备找时间去那个槐花巷子看看,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若真是借尸还魂,藏着掖着都来不及,还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告诉所有人?
目光瞥过眼前的男主,她心念一闪“你觉得这世间,是否有借尸还魂之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
冯歙下意识摇了摇头“只是世间之事如同浩瀚沧海,谁也不敢断言任何事都无发生的可能。”
其实知道自己是穿书后,宋之然心中的罪恶感已经少了很多,可一花一世界,既然这本书已经是个小世界了,她觉得自己也不能完全把原主当做纸片人这般看待。
“那你说,如果真是借尸还魂,这般鸠占鹊巢都不会不安心么?”
看着宋家娘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冯歙认真思考了下回答道
“若是真有这样的事,也不是那还魂之人能决定的,又不是话本中所说的夺舍那般可以选择的事。”
宋之然心念一动,继续追问“那你觉得还魂之人顶着别人的皮囊生活,真的是活着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现的却是别人脸,活着的又是她么?”
冯歙轻笑一声,觉得宋娘子思考角度很清奇“佛家总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皮囊只是一个人的表象而已,就像一本书放在书肆或放在茶肆,这本书就不同了么?人活于世,很多事情也是无能为力的,想的太多反而累人累己,如宋家娘子这般,就算换一个皮囊,难道就不是宋家娘子了吗。”
宋之然眼睛瞪大,心里一慌,男主总归是身赋气运的,难道察觉到了什么?
“我观宋家娘子应当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所以近段时日思绪较多,虽说吾日三醒吾身很好,但是想的太多也容易走歪,若是暂时无法摆脱这些难题,不如多行上几步。”
宋之然本来就有点做贼心虚,现在见冯歙并非猜测到她想要隐瞒的秘密,只是想要借机开导自己,松了口气,这才敢抬眼看他。
说来好笑,自己这幅鬼样子是个人都看的出问题了,不过他说的很对,来到这里不是由自己的意志决定的,占了别人的身子也不是自己愿意的。
虽然想回去都快想疯了,可如今也没法,还不如边走边看,说不定事情会出现转机,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自己一时钻了牛角尖,反而没有旁人看的清楚。
她又想起马车中遇到的那位妇人最后跟她说的话,可能是她看着真的太不好,那位妇人终于还是在落车后拉住了她,温柔的看着她好心劝慰着这名迷途的羔羊“小娘子,无论有什么难事,都会过去的。”
只是她那时只想着赶紧去见慧心大师毫无反应,现在想起却莫名的有些触动,心中柔软了几分。
“这世间之事不走完谁能断言得失对错呢?若不是公子好心指教,我现在还在钻牛角尖呢,真的多谢了。”
冯歙这才看到了见到宋之然后她展露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像是泠冽的寒冬中,秃秃的枝桠上那朵闭合已久的腊梅花苞终于绽放开来,将寒气都染上了一丝香,他也不免跟着弯起了嘴角。
香料点燃后升起一缕白色的直烟,宋之然拿起手边雕刻着精细兽纹的香炉盖子,将烟雾压在了炉盖之中,清宁香便四散开来。
听到身后衣物摩擦的声响,宋之然赶紧转头行礼,只看到一双熟悉白色的锻制皂靴踏了进来,她没抬头便知道是王樾。
随后她便听到了拖拉椅子和坐下的声响,也就乖乖的站在一旁,尽量将自己隐形。
王樾喜欢安静,尤其是在读书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书房这种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花想会让给自己。
不是她不想红袖添香,主要是她识不了几个字,再加上王樾在书房的时候基本都沉浸在看书写文章之中,连看都不会看身旁的丫鬟一眼,书房的工作又需要大量的时间,她宁可花在研究妆容,护肤上。
所以便“好心”的将这个轻松的活计推给了自己。
可有一说一,王樾这个顶头上司其实很好伺候,她只需要看到墨快干掉的时候上前磨墨,偶尔添一下茶,除此之外便随她去,偶尔自己实在是无聊,便在书架前假装整理,实则偷摸摸的看书也不会被责罚。
她还记得自己有次摸鱼太过沉迷,被某本地志里的有趣故事吸引了注意,硬是没发现王樾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
“你识字?”
好巧不巧宋之然正看到了某个写的及其生动的志怪故事,原本就有些寒毛直立,清冷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她吓的直接把手里的书丢了出去,等回过神发现身后的王樾,赶紧转身告罪。
看着她一脸紧张,王樾轻笑了一声,背身将地上的书籍捡了起来。
“父亲是举人出身,识过几个字,只是不怎么能写。”
看着王樾没说话,宋之然有些紧张。
原身确实识得几个字,但不多,在这个时代宋之然又算个半文盲,连蒙带猜看书是基本没问题的,只是写字的话,她和原身都不行,她是压根不会用毛笔,原身是因为笔墨纸砚贵重,父亲又去世早,也未曾习得很多字。
“看的懂么?”
“能看个大概。”
“那你识字不少。”
王樾没有什么追责的意思,也没继续多问,只将手里的书递给宋之然,便慢悠悠的回了到位置上拿起桌上的书继续看着。
宋之然倒是紧张了半晌,看着王樾的态度好像不是生气,便试探着继续打开书看了一会,又抬头瞅了瞅书案前的王樾,发现他真的不在意之后,她便得寸进尺的将目光收回到书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