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长安的夜间向来是十分的静谧,尤其又快到宵禁的时辰,宽阔的大街上更是少有人烟,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只见一座丁香色锦缎铺设的马车出现在眼前,都不需多想,这里头坐的定是非富即贵,不一会这马车便停在了夔国府的大门口,门口的仆役远远看到车架便赶紧进去通报主家了。
车架还未停稳,门口的小厮便赶紧迎了上来,他笑意盈盈的立在马车侧前方
“王三公子终于到了,我家公子忙着接待客人,担心误了您的车架,安排我在外面候着您半晌了,刚刚已经安排人去通知公子了。”
里头并未答话,只见一双白玉般白皙光泽的小手从里探出将帘幕拉开,车身晃动了一下,接客的小厮低头恭手,只看见一双纤毫不染的白色锻制皂靴踩在早已放好的马凳上,身着月白色华服的男子随即下了马车。
“嗯,劳烦了。”
这名接客的小厮有些受宠若惊的看向王三公子,这才看清眼前人的相貌
心中不经倒抽一口气,这还是人么?
在半黑不暗的环境下,灯笼的光倒映在月白色的袍子上,面前的公子仿佛自带着光晕,那跟上等白玉雕砌的神仙还要清冷俊秀几分的样貌染上了暖意,韫洇着几丝悲天悯人的凡尘感,见之忘俗。
要知道卢家公子朋友故交满天下,每年宴客不少,他随着卢公子也算见多识广,世家的公子们仙姿玉貌的倒是不少,可他们加起来也比不上眼前之人,便是拿他们来比较都有些亵渎眼前人了。
在他呆楞之际,刚刚撩开帘幕的娘子也已经跟着下了马车,她满脸含笑的说到
“卢公子有心了,今日御史台有事,原本天色以晚,三公子记挂着卢公子的邀约,便令车夫快快行驶,总算是赶上了。”
小厮抬眼一看也是一惊,这名小娘子虽说不如王三公子惊艳,倒也是难得的美人,在她身后下来一言不发的小娘子更是比她美上一截,只是那名小娘子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看着木讷,倒是不如这位鲜活明媚。
他嘴上跟着附和,心下倒是觉得这样的神仙身边的贴身婢女也该是这等相貌的妙人。
“衍之”
人未见声已到,一名身着绛色圆领袍衫的年轻俊朗的男子满脸笑意的迎了上来,这人便是夔国府府二房嫡次子卢子恒,卢家是王樾的母家,两人也是表兄弟,只是卢子恒之前在范阳老家,回长安还未多久。
“果真是贵客,三请四请才来,在晚点都要赶上宵禁了,你要是赶不到,可欣赏不到公孙大家的琵琶曲了,我可是专门为你请的,好不容易从教坊把人请出来。”
“那可是我一大损失了”王樾勾唇一笑,随着卢子恒大步往内室迈去。
卢子恒向来周全,扫了眼王樾身后跟上的的两名婢子,转头说道
“我让下人安排了些吃食,你也别拘着她们,让她们也轻松一下。”
听到这话,沉默了一路的婢子之一宋之然心下开心了几分,下意识看了一眼另一名婢子花想。
王樾此人颇为随和,对下人向来宽松,尤其参加宴会时,宴席主家会安排仆役供差使,每当这时他便会放纵婢子、小厮们偷偷懒。
可难顶的是,作为大丫环的花想她坚持站好每一班岗,有时候宋之然也会偷偷在心里对她翻上个白眼,她以前上班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自己拍老板马屁还要带着她们这群不想上进的员工被迫一起卷。
她以为自己都穿越了,总算解脱了吧,没想到人生处处是职场。
卷王花想看王樾没有什么意见,心下有些着急,但面上不显,只笑着说担心少爷若是临时有何事要找她们,反而麻烦,不如让云裳先去吃些东西,再来换她会好些。
宋之然心中大为无语,但她也无话可说,因为也没她说话的份。
顶头上司王樾也无异议,她便先跟着卢子恒安排的小厮往仆役们吃席的院子去。
卢家乃世家大族,院子更是与旁人不同,倒无那种金楼玉砌的奢华感,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悠久,简单但处处透露出一股厚重,无论是她们经过的庭院假山还是人工挖造的湖泊,都带着些幽深之意,无处不同但处处与那些暴发户的庭院区别开来,也许只是一些花木的选择上,或者是一些盆景的摆放上的不同,都透漏出世家大族举重若轻的底蕴。
夜间的庭院很静,静到隐隐能听到远处宴会的丝竹与笑声,似乎是被微风裹挟而来,却止于湖泊之上,宋之然看着纹丝不动的湖面,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湖面下蛰伏,倒是有些自己把自己吓着了,不免走快了几步。
前方带路的小厮自然也发现了,以为路途太长她有些着急,开口安抚道
“云裳姑娘不要急,就在前方了。”
显然小厮的就在前方与宋之然想的不同,经过了九曲十八弯的转弯直行再转再直行,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听到一些喧嚷的声音,再往前多走几步,便豁然看到前方院子中摆放的桌几,一群婢女婆子们坐在一起吃着喝着。
一名穿着深褐色缟绢对襟短襦的婆子看到宋之然两人,赶紧起身迎上来
小厮跟婆子介绍了下宋之然是谁家的,婆子更是热情的招呼起来,一边把宋之然领到一桌的主位上,又给她端上了一盅白果汤。
宋之然下意识看了一眼周遭的婢女们,少有的几位面前有汤盅,心下了然。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王樾作为太原王家的长房嫡孙,也是王家这一代之首,他的婢女自然也是待遇比旁人要好些。
“这可是专门给云裳姑娘留的,这些吃食大鱼大肉的多,怕是云裳姑娘吃不惯,喝点汤解解腻。”
宋之然笑意盈盈的感谢了一番。
却不想一旁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搭话“云裳姐姐,怎么不见花想姐姐呢。”
宋之然对这人亲呢的称呼还有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一时没会过神来。
她定定的看去,原是一名身着蜜合色沙衫面容姣好女子,刚刚进院子之时就看到她打量了自己一番。
那名婢子看到宋之然有些防范,开口介绍“我是郑家的,没看到花想姐姐有些奇怪。”
边上一名似是与她关系不错的婢子调笑“姐姐怎么不问问旁人?果然要进一家门的就是不一样。”
郑家的只是笑着推了她一把,算是默认了这句。
这一来一回,她总算是弄明白了,王家与郑家似乎正在议王樾与郑家九娘子的亲事,两姓之好又是门当户对的,她开口与自己搭话也正常,可如果是真的只是为了交好倒好,怕就怕她是因为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来找麻烦。
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宋之然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蜡。
“公子身边总要有人守着,我午食未用,便跟公子央了先来吃些东西。”
“我早听闻王公子御下和善,今日看着,果然如此,不过不过我们做婢子的也要顾着自己的本分,总不能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方才同她调笑的婢子都有些尴尬的轻推了把她,这亲事可还没成呢,你郑府的人就开始敲打王家的奴仆了,这要让王家的人知道了,多难堪啊,毕竟两人交好她也不好直接说,示意她这里可都是人呢。
听到这话的宋之然颇有些无言以对,这个朝代的婢子难道比起别的朝代特别有人权么?还由着自己性子来,真由着自己性子来,保准第二天就能在乱葬岗看到自己的身影了。
虽然这么想,但面上还是笑的愈发灿烂,心知自己就是那殃及的池鱼。
“这话可怎么说,我哪敢由着自己性子做事,定是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郑家的原本也只是想敲打一下花想,不过这花想不在,刚刚话又确实说的有点过了,被人一暗示立马也会过神来了,住了嘴。
况且这云裳向来老实,今后九娘子进了门也是要开恩放出去的,只心里冷笑一声,这花想心却大了,天天黏在王公子身边不够还勾搭了林家的公子,若不是那林家的公子被勾的心痒,在宴会上向王公子讨要,这事九娘子还被蒙在鼓里呢。
少爷心疼妹妹,嘱咐自己找准机会要敲打一番,可这丫头滑不溜手,连面都没见到,定是缠着王公子去了。
她脸色闪过一丝讥讽,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宋之然见她终于偃旗息鼓,叹了口气,倒也不想掺合这些破事。
她穿到这边的时候正好原主的母亲亡故,而原主的父亲又是早在她年幼之时就已经没了。
多年来靠着父亲以前的友人帮衬,母亲的一手刺绣技艺,也算是勉强过活,只是好景不长,母亲也在几年前过身,家中微薄的积蓄几乎全用在了棺椁白事上,一度生活不下去,好在邻居家关系亲近的大婶丈夫在王府做活,便引荐了原主去王家。
正好那时王樾王衍之身边的婢女年纪大了,求了恩典嫁了人,也不合适在他身边照顾了,王家的老祖宗便将自己身边的两名家生子拨了过去。
结果这一拨倒是给他带去了两个麻烦,王衍之原本就才华出众,长相也是登顶长安贵公子榜首一骑绝尘的妙人,这两名婢子怎么可能不心动,只是王家家规严格,对于后宅管束较多,婢子勾引年幼的公子这种污糟事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可当时的婢子云衣心气极高,心知老夫人是想让她们做通房,又不想让花想抢了先,仗着自己的美貌竟然在王衍之醉酒之后欲行勾引之事,结果当然不出意外,被拖出去打了板子发卖了。
这抢手活就落到了刚入府的宋之然手上,那时她刚穿越过来,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有些恍恍惚惚,倒是被老祖宗一眼看中,觉得自己是个本分的,让她顶了过去。
也许是为了敲打她,王衍之给自己起了云裳这个名字,她当然时刻谨记,不只是她,花想也如此,她虽然有心勾搭,却也再不敢这般直白。
但是不直白的招数她几乎用遍了,她在王家做事的这几年,对花想的手段简直叹为观止,只能说黄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她的百般手段之下,王衍之总算对她生出了几分不一样的心思。
要知道古代婢子身份低贱,很多有名的诗人都曾赠送过别人姬妾婢子,在这个时代,这不是恶行甚至是一种美谈,于是在前段时间的宴会上便有公子向王衍之讨要婢子,没成想他给拒了,只说家中的婢子是活契,这事他做不了主。
这话也不假,宋之然与王家签订的便是活契,可花想不是,她是正正经经的家生子,基本等同于王家的不动产了,大家都知这不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林公子也不是蠢人,知道王衍之的心思便不再多言,只笑笑谈论起别的来。
宋之然回到宴厅之时,正好看到卢子恒饶有兴致的击打班鼓给一旁正在舞蹈的女子伴奏,那女子身段苗条、体态婀娜跳着时下最流行的凌波舞倒是极为引人入胜,她都下意识准备跟着节奏摇晃起来,幸好她也就恍惚了那一下,下一刻就清醒了,颇为好笑的勾了勾唇。
她面上带着还未收回的笑意,就看到了一旁角落中的花容
宴会厅内灯火辉煌,一片亮堂,连屋外都照的如同白日一般,只是角落那边还是有些斑驳的暗影散落着,乍一看去倒是不能发现阴影中藏着一个人。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个古怪的窥视者。
看着自己的思维愈发发散,宋之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往花想身边走去。
“我给你带了些糕点,你可以去庭院那边吃一点。”
花想并没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她有些好奇的随着花想的视线望去,就看到王衍之满脸欣赏的看着正在弹奏琵琶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淡黄色偏襟罗衫,配着素白色茧绸襦裙,同样素白的绣鞋在裙底若隐若现,柳弱花娇,容色极盛,比之花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似乎便是极具盛名的公孙大家。
王衍之沉溺这琵琶曲艺之中,手指跟着节奏拍打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慵懒的气息,令人不由得侧目。
旁人看着这一幕倒是觉得两人才貌气场都颇为契合,美好的都可以入画了。
她心中不免感慨,转头再看看花想面无表情的脸,也不知她心里到底怎么百转千回,只假装不知的拍了拍她让她先去休息下。
“不必了,我不饿也不累,你这段时间辛苦,要是累了去外边透透气,我这边候着就行。”
她知道花想的心思,倒是没继续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拒送婢子这件事让王衍之意识到自己对花想有些越界了,决心冷一冷,这段时日,他倒是对她比以往更冷漠了,很多事情都安排给了自己。
这一举措不仅让自己累个半死,也让花想有些疯魔了,她明明看到成功就在眼前,结果却突然掉回解放前,心态直接爆炸,这段时间更是化身粘人怪,绝不让王衍之离开她的视线。
说实话作为旁观者来看只觉得毛骨悚然,但是这两人乐在其中她也懒得理。
这种虐恋她以前看小说都不爱看,总觉得这些人脑子都有那啥大病,别说故事里的人了,看的人都累,只不过王衍之似乎热衷这个调调,不知道是不是受原书的影响,他似乎要将悲情虐恋这条路走到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