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不绝
林清诗这天在家中写着诗,忽的有些百无聊赖,手握着金属材质的钢笔,又忆起那位让人觉得舒服的沈先生。
她想了又想,决定去一趟茶馆。
心中的什么在被牵动。
家里的仆从见她出门也并未阻拦,于他们而言,这个不得宠的千金,最后肯定会被老爷抛下。
林清诗不在意,她这些年已然习惯仆从眼中带有的讽刺。
可在她看到沈千云时,还是会不自觉,被他吸引。
冬日将至,风更加肆无忌惮,从天上冲到地面。风速大得让林清诗都有些寸步难行。
路过的人都开始加急脚下的步子,忙着往家中赶,只有她,与所有人在同一个平面,背道而驰。
去往那个,充满阳光与茶香的乌托邦。
冷风直楞灌进林清诗的白色风衣里,围巾怎么围都被吹得胡乱飞。
林清诗有些后悔出门,要是没见到人岂不是尴尬。
想到这儿,她更用力捏了捏围巾,防止围巾飘走,她心里有些忐忑。
现下四周的人说不定就是埋伏进来的人,她居然还敢相信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林清诗光想想就笑出声。
冷风舞得更欢,尘土飞扬,加入这场狂舞。
林清诗低头小跑起来,忽的撞到一个人,她抬头,抱歉的话卡在嗓子里。
沈千云低头看她:“林小姐,我说过,我们很有缘。”
他带着金边眼镜的眸子闪着惊喜,淡薄的嘴唇微微一张一合,说着话。
林清诗还愣着,转眼,沈千云就把她拉入茶馆。
暖气扑面而来,卷着茶香,让林清诗倍感温馨,像是从地狱到天堂。
“姜小姐,两杯普洱,谢谢。”
姜艺看了他眼,没说什么,到后面忙去了。
“沈先生是在附近的哪所学校?”
“是在南边的宁安路上的一所学校,林小姐有兴趣吗?”
沈千云声音清润,就犹如普洱茶沁人心脾,光是听着他说话,世界便安静了。
什么疾苦,都仿佛被治愈。
“是有些,最近在家中很无聊。”
林清诗无奈笑着,比起沈千云日日在校有事忙,她倒像是个大闲人。
毕竟不得宠的千金,却能被寄予什么呢?
沈千云笑意盈盈:“林小姐得空可以去学校参观,要是我哪天有空,可以与你一起。”
“我每天都有时间。”
沈千云怔住,看向窗外,而后礼貌道:“今天这天气,怕是有时间也不太适宜参观。”
“是啊。”
林清诗也看向窗外,望着这即将被乌云吞噬的青天,内心也变得有些沉闷。
“沈先生上次我问您,为什么爱喝普洱,您说是因为受到母亲的影响,我这几天无聊便又想起这个问题。”
她的眉眼清丽,看向沈千云,好像她的眼睑总是那么宁静。
“所以……林小姐是因为什么爱喝这茶了?”
沈千云小心问。
“沈先生,你好像很能体察别人的情绪。”林清诗听着他的回答。
沈千云微微笑着,不答。
“如果说起这个问题,我好像与沈先生的原因有些许相似。”
沈千云认真聆听。
“说起来,我从前很调皮。”林清诗就这么说着,她可见沈千云的眼中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笑意。
林清诗也讪讪笑着:“以前调皮,惹了不少麻烦。
“小的时候有一次,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玩耍,当时的安城不名安城,名为其他,也不像现今这般相对祥和宁静。
“所以,当时就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很危险。”
林清诗讲述时,沈千云仔细地看着她,耐心随和。
他看着她,抬眼,继续道:“然后,我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留给我的,就是一阵香气,我记那股香气很久了。”
林清诗盈盈地笑着,温柔地像是要化成水,沈千云看着她,有些失神,不自觉问:“那个人,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子吗?”
林清诗与他对视,双手轻轻搭在一起,支着下巴:“不记得了,那个人是在我不太清醒的状态下救的我,但是那股香,我记了很久。而且,当时挺暗的。
“后来我去了很多充满香气的店铺,都没有找到那阵清香,直到,我路过一家茶馆,那气味像是把我和记忆连在一起,让我走进去。
“后来你猜怎么了?”
沈千云的眼中倒着林清诗的身影。
林清诗笑得矜持却如阳春白雪:“那个满是茶香的地方,就感觉又找到了那个人,就像现在一样,在这个茶馆,一样的气味,一样的感觉。”
沈千云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进入了一道不安静的频率,开始走偏锋。
“你和他,会重逢的。”
林清诗愣住:“什么?”
沈千云笑笑,摇摇头。
林清诗也收回视线,低头细品起了茶,眉眼低垂,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那一丝发尾沾染暮色。
我们的缘分不绝。
沈千云骨节分明的手按了下眼镜,他在林清诗没有注意时,淡淡笑着看她。
林清诗回到那个令自己稍感窒息,却又无法逃避的宅子,她正坐在皮质柔软的低长椅上准备换鞋。
她轻轻地、小心地扶起自己的裤腿,露出一截不易被发觉的白。
“小姐,你去哪里了,害我担心。”
眼前款款步来一位少年模样的男生,皮肤白净,穿着的衣服一丝不苟,没有丁点灰尘。
同她一般大。
林清诗看到他,微微颔首:“抱歉啊,你等我很久了吧?”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他走到林清诗面前,俯身,为她换鞋。
她本想拒绝,少年抬头,盯着她,眼中是不容置疑的神情。
“不渝,我自己来就行。”她平静看着他,好似习惯了。
少年叫不渝,是以前林老爷捡来的一个孩子,名字也是林老爷取的,意思是想让他忠心耿耿,矢志不渝。
看上去林老爷对他宠爱,却连个姓氏都不给,直接以不渝作名。
而不渝他确是也是如此。
林家一些不干净的事情,只要林老爷吩咐,他照办无误。
林清诗是亲眼看着他,从懵懂的白纸一样的孩童,与她一样成长,可他一步又一步迈向更深的渊色,她的一己之力不能够阻挡。
她看着不渝将她的鞋子换下,又把她的家居绵软的鞋子换上。
林清诗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不渝起身后,就看着林清诗,仿佛想要通过她的眼,看穿她的整个世界。
这氛围,隐晦而又暧昧,一丝不见火苗的烈火,正在沸腾、燃烧。
可这一幕刚巧被刚下楼的林家二小姐林清晓瞧见。
“哟,两个人在干什么呢?”
林清诗没有太多情绪成分包含,她的眉眼中最后一丝温柔也随这句话飞散。
不渝看了林清晓一眼,喊了句:“二小姐。”
然后就走开。
林清晓给了那道背影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嘴里骂了句:“懦夫。”
这句话音量不小,况且不渝还并未走开几步,他分明肯定是能够听到这句不成礼节的辱骂的。
可他充耳不闻,直径走开。
这就是林家人眼里的“忠诚”。
林清诗刚想跟着不渝,林清晓快步下楼,拉住她:“哎,你别走。”
林清诗非条件反射一样甩开她的手,无比嫌恶地回望她。
林清晓笑得合不拢嘴:“姐姐,你好像越来越下贱了。”
意思是跟不渝走得很近。
这个被捡来的孩子,这个被林家养大的忠犬,在他们眼里,连最基本的人都不配当。
就算林老爷给他面子,林家的其他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如同蝼蚁。
可不渝是林清诗被欺负时,唯一一个站出来保护她的人。
就算被打得遍体鳞伤,也咬牙不反抗。
他分明有了那种势力能够与林家反抗,可他真的做到了自己名字一样的——
“不渝”。
林清诗垂了垂眸,林清晓见她不说话,她得意得扬起下巴。
可接着听到的一句话让她脸色发青。
“我比不了你的母亲。”
林清晓缓缓看向林清晓,眼中乍现的寒色,让林清晓气得开始抖动。
“怎么?”她走一步上前,与林清晓对峙,“你的母亲当年的手段不是很高明吗?不然现在的你,难道还有资格在这里和我说三道四?”
林清晓猛得推她,林清诗不当心摔倒地上,她吃痛,但看着林清晓开始发疯恼怒,她就忍不住发笑。
她不是不知道当年她的母亲为什么会离开。
背叛,挤兑,舆论,谎言,欺骗。
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词汇可以用来装进名为“恶”的口袋。
在这个家庭里,她没有一天感受到过爱,独特的一份爱,是来自不渝最隐忍、最卑微的、永远不会溢于言表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