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申尹彻底哑了。
她后退一步，眼睛审视的盯着李赫：“你问我？”
她分不清这是他的直球进击还是试探，她真被搞糊涂了，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她生出一股薄怒，不等李赫回答，申尹掉头大步离开。
背后传来滴滴按门禁的声音。
申尹往前疾走十来步，抬起手机来看时间，眼睛却被一旁的温度吸引，二十六摄氏度，可以算是夏天了。
盛开在二月份的夏天。
申尹抿抿嘴，又猛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走回李赫面前，他已经开了门栋的铁门，抱着手臂等在那儿，从门栋里泄出的光线描摹出他高大的身影，
申尹旋风一样逼近，指着他的鼻子说：“我们中国人不兴把烦心事留到过年，你最好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
李赫扯了下唇，让开身子做出请的手势。
电梯轿厢很小，李赫伸出手按楼层的时候，冲锋衣袖子碰到申尹手臂，申尹很大声的啧了一声。
李赫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笑。
申尹懒得理他，肚子里一二三四的列着腹稿。一会儿要用什么表情问出什么问题，她安排的明明白白。
出了电梯，一层两户，李赫垂眼按密码锁，申尹错开眼睛不窥探他人隐私。门开之后，不同于整栋楼略有陈旧得外观，李赫的房子崭新整洁，正对着门就是一扇从吊顶悬下来的大窗，窗外是点缀着点星灯光的海湾，繁华都市色彩斑澜的灯光倒映在墨色的海里，如反转的蜃楼。
申尹被眼前的夜色美的失了一秒神。
再垂眼，李赫放了一双拖鞋到她脚边，然后站直身子安静的盯着她。
申尹无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不是害怕或什么，是她突然后知后觉的有了实感，她要在李赫家过夜。
而李赫此刻的沉默，是给她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他在门内，她在门外。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李赫抢在她出声前说：“这是给我妈买的，但她没来过…”他顿了顿，补充：“她也住在海港。”
“哦。”一提到他妈申尹的心口就一阵酸痛，磨磨蹭蹭的换上拖鞋，弯腰把自己的鞋收到鞋架上。她注意到鞋架上也没几双鞋，整间房子新的没什么人气。
突然想起乔言曾说也有签约前跑路的人，她歪头问了一句：“你年后会老老实实跟北城大签约的吧？”
申尹鹿一样的眼睛在黑暗的房间里像星星一样扑闪。
李赫去按开关的手指曲起。
他突然觉得，海港也没有那么潮湿闷热的让人难耐。
天也黑的刚刚好。
白天他被廖雯迎面泼来的那杯水网住，很多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像被打湿的毛巾罩住了脸，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为什么在这里。
换了衣服去慢跑，海的腥味沁到皮肤里，确实有一秒，他想还是回美国去吧，虽然那边还是永远不会有亲人，jason的家庭结构逐渐完善，他越发游离在外。
但至少，美国没有轻而易举就能伤害他的人。
没有他喜欢却总是对他若即若离的女孩。
没有被他坚定的选择却总想推开他的母亲。
申尹，小尹。
他心里念着这个名字，视线里就闯进一个吃着冰淇淋的身影，柔顺的长发批在肩头，穿着一件奶白色针织马甲，阔腿牛仔裤和德训白色跑鞋。海风吹起她的发丝，她一边用小拇指去勾，一边着急的要去舔一口冰淇淋。
慢跑的时候心率一直维持平稳，那一瞬间突然加速。
李赫不回答，只是像堵墙一样站在原地，申尹被框在他和门中间，逐渐觉得灼热。
“…你怎么不回答，你会回北城的吧？”
“我为什么要？”
“你都答应乔言了！不是说就差签合同了吗？”
“口头协议，我跑了又怎么样？”
“你！”申尹瞠目结舌，她从没见过李赫这样滑不溜丢泼皮耍赖的模样：“乔言会揍死你的！”
李赫突然不说话了。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申尹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啪”的一声，客厅昏黄一盏豆灯被他按亮，李赫修长劲实的手臂撑在申尹脸边，他睫毛压下，眼神有点懒：“没什么新鲜的吗？为什么总要提乔言。”
这盏灯可能只有十五瓦，亮起来只徒增一些暧昧，照得李赫朦朦胧胧，那颗痣就在申尹的眼前晃。
申尹头往后仰，快要磕到门上，电梯里雄心壮志列好的计划，这会儿都变成烟从耳朵里飞走了，她觉得局面对她不利：“因为是你俩谈的工作，那个…我能不能先去冲个凉。”
一大早从惠曲出发，转了两道高铁来海港，其实申尹现在困得要死，但李赫又让她肾上腺素激增，神经高度兴奋到现在，她整个人像熬了一场大夜似的，脑袋里的弦绷到极致。
就算要谈什么，也要先清醒一下。
李赫薄薄的眼皮压下，打量她明显不自在的神情：“我给你找一件我的t恤。”嘴上这么说着，人却没移动半分。
知道夏日除了灼热的光线和肆虐的热风外还有什么吗？还有人身上被高温放大的各种气味，皮脂和头发，人类是被文明包裹的有机物质，李赫身上有运动后的荷尔蒙发散，而申尹身上是香水最后的尾调和冰淇淋的奶香。
这样混在一起，让人头晕。
申尹心绪几番涌动，最后咬着牙说：“你再不让开我就走了。”
好似真的被她威胁到，李赫退开去，转身进了右后方的一扇门：“我给你找衣服和毛巾。”
申尹捏着便利店的袋子，这才第一次看清这个公寓的全貌。整间房格局简单，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扇几近落地的玻璃，最下方有个小飘窗，飘窗前摆着沙发和杂志架，面对着支架落地的白色电视机。
申尹现在站的地方，左手边就是一个长的流理台，上面咖啡机、面包机、制冰机一应俱全。拐一道弯就是三口的炉灶，这么粗略瞟一眼，崭新到噌亮。
右边这扇门是卧室，那左边那扇门应该就是卫生间——
等等，有哪里不对劲。
这里没有客房啊！
申尹像受了惊的豚鼠一样快速的又扫视一遍，确确实实，这里没有多一间客房的空间。
李赫拿着t恤和毛巾回来的时候，她正眯着眼第三遍巡视，生怕是她看漏了什么隐形门的设计。
李赫眼神随着她走，笑意又在蔓延：“找什么？”
“我今天睡哪儿？”
“卧室。”
“那…”申尹指向那个明显不够大的两座沙发：“你睡那里吗？”
“想什么呢？”李赫彻底笑出来，这一笑和他以往那些含蓄，温和，又略有疏离的笑不同，这一笑是真正的，直接从胸腔迸发出来的：“我也睡卧室。”
沉默。
申尹嘴角扯了下：“我真走了啊？”
“我有两床被子。”
“李赫！”
“小尹。”
这一拳不是打到棉花上，是打到了粉红泡泡上，申尹好像背脊突然被人点到麻筋，从脊椎酥到了四肢百骸，她抬起一只手捂住耳朵，有点急了：“乱叫什么？你到底要干嘛？”
“我开玩笑的，我今晚要做一个模块，还要给我以前的导师写一封邮件，大概要熬夜。”李赫把衣服放到申尹空着的那只手上：“你不是困了？快去洗吧。”
四两拨千斤，把她吊的高高的再施施然撤退，如果不是李赫，她非得——
她一把拿过衣服和毛巾，吧嗒吧嗒的踩着拖鞋走进洗手间，脸上表情硬邦邦，但脚步却像轻快的小蝴蝶。
如果不是李赫，她压根不会深夜去到一个独居男人的公寓。
这一点他俩都清楚。
李赫看她进了洗手间，低头轻笑一声，到洗手池洗出一个马克杯，顺带烧些热水。
这房子他买了三年多，有大学同学现在在海港做室内设计，托他简单装潢了下，配齐了家电软装，想回海港的话刚跟廖雯开口，廖雯就气的摔杯子。
她很喜欢摔杯子，用破裂的瓷器来比喻自己狼狈的后半生，婚姻触礁时她孤身一人远走他乡，打造一个孤傲又坚强的失婚女人形象，但那不是她的真心，她想要的始终是被郑重的迎回北城。
她给李赫打了无数个电话，甚至还学着给他写邮件，明令禁止他回除了北城以外的任何一座城市。
廖雯始终环抱和李毅复婚的期望，所以一直在海港是租房住的，离婚的时候李毅付了在当年来看金额庞大的分手费，但在海港高昂物价的冲击下，李赫认为他妈妈手上应该所剩无几了。
这次来海港，他想劝廖雯搬到这间公寓来。但廖雯显然认为如果她落地生根，真的在海港安家，李毅的道歉和追悔就永不会到。
没有人懂她，没有人体谅她，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尤甚。
电热水壶发热很快，咕噜咕噜吐出蒸汽，“咔嗒”一声，洗手间门又拉开，打断李赫的思绪。
“那个…”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门缝里钻出来：“你有音箱吗？放点歌吧。”
申尹扎了个大大的丸子顶在头上，脸红通通的，又补上句：“放大点儿声。”
李赫看着她脸上的那抹红晕，好半天才回答：“好。”
那颗毛脑袋又缩回去了。
李赫打开音响连上蓝牙，挑了个鼓点比较强烈的爵士乐歌单，音乐倾泻而出，填满了狭小的房间，洗手间里才开始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李赫捻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往下调低好几度，想了想，又调回来。
水烧好倒进马克杯，各丢进一个茶包，李赫把笔记本电脑拿到桌子上，开始做乔言让他做的那个数据模块。
海港的房子太贵，那年拿到的分红只够买这间总体面积68平方米的小户型，所有家具都是多功能的，餐桌同时也是工作桌。
卫生间里的水声持续响起，海洋沐浴液的香味从门缝底往客厅蔓延，前调是清爽的柠檬味，末了有点甜。
李赫喉结滚了滚，把音乐声又调大一点。